“萧山青年”的逆转人生 从“死刑犯”到公司股东
来源:新京报 发布时间:2015-11-20 11:54:29

“铛”……

11月20日上午,随着一声钟鸣,广东顺德莫尔厨业有限公司在上海挂牌上市。

41岁的王建平站在公司股东行列里,穿着整齐的黑色西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是2013年“萧山冤案”的五名受害者之一。1997年因两起杀人案被判处死刑,上诉后改判死缓,经历了17年牢狱生涯。

2013年无罪释放后,王建平用196万元国家赔偿金投资创业,屡受挫折。今年,他又把房产抵押,继续投资。

有人劝他,这些钱你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也够用了。

他说不行,人生最宝贵的是自由。心里想的要去实现,广阔天地要去闯一闯。他不怕输,再苦也比那17年过得好。

投资看自己有用还是没用

新京报:今天公司挂牌上市,作为股东你激动吗?

王建平:这是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心情很复杂。我知道这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路还有很多困难。

新京报:公司职员们叫你“王总”,你是什么心情?

王建平:我觉得愧不敢当。在“里面”的十七年是空白,刚出来时在取款机前站着都发晕,更别说手机、电脑了。在很多地方我不如他们,因为我把钱投进去了,他们叫我一声王总。但企业的分工不同,我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人活到老学到老,踏实地去做,慢慢升华。

新京报:有当老板的感觉?

王建平:没有。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自己?

王建平:一个还在努力过程当中,有志向的年轻人。

新京报:你把全部财产都投进去,有没有考虑过风险?

王建平:刚拿到赔偿时,有人跟我说,这些钱你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也够用了。

朱又平(萧山冤枉五青年之一)他们也劝我,一定要稳一点,不要做那么大。但我心里总是想争口气,看看自己到底有用还是没用。想想在新疆,跪在地上摘棉花,每天吃3个酸馍馍。即使投资的钱收不回来,日子也比以前好吧。

新京报:万一钱赔光了,你打算怎么办?

王建平:其实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紧张刺激,晚上带一点恐慌。钱赔完了,其实日子还是照样过。只不过银行没有存款而已,这是成功与失败的问题。

新京报:现在接触社会,还会有不适应吗?

王建平:现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越来越重要。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几个人,都删了。最大的感触是,社会上人与人相处太难了,尤其是遇到钱的问题,有的人立场不坚定。

新京报:你和朋友之间有过钱的问题吗?

王建平:国家赔偿刚下来的时候,突然多了很多朋友。嘘寒问暖,感觉真的关心我。很快他们就说,家里有什么事,能不能借几万块钱,周转过来就还。那时候我很希望能有朋友,愿意帮助朋友。钱借出去之后,他们就不再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问,他们说现在没有。慢慢再也不联系了。

创业把失去的日子追回来

新京报:你是怎么投资这家公司的?

王建平:我和公司发起人认识二十多年,他想创业找我合作。开始我没同意,怕做不了什么,会影响公司生意。他说没事,不懂你可以学,没有人天生会的。

我考虑一段时间,觉得他说得没错,只有去做了才能学到东西。

新京报:之前有过创业经历吗?

王建平:很早就开始单干,做过包装箱加工、注册过代驾公司,投资了酒吧,还在广州包了100多亩地搞农业种植。

新京报:你第一次创业做得是什么?

王建平:2013年底,我做了一个木箱加工厂。当初我想得很简单,就是低价收进,高价卖出,扣除运费、加工成本,中间差价肯定有利润。但实际上不是这么简单的计算方法。以为看透了,其实看到的只是皮毛。

新京报:当时你没看透的是什么?

王建平:当时做得很辛苦。我找到客户,以更低的价格给他。为了找价格更低的货源,我们开车到山东深山老林里去找,以为越偏远越便宜。后来发现很多大公司的进货渠道你根本想不到。

另一方面,谈好长期合作的客户,拖欠几回货款就去找别家供货了。后来发现,他们总是这样,到处拖欠,自己省下现金流去周转了。这些事以前根本不知道。

新京报:当你遇到挫折时怎么排解?

王建平:开始很气愤,好像很平静的回到家,突然忍不住就大骂一顿。攥紧拳头使劲捶墙,摔手机,摔完了又心疼。渐渐我明白了,社会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既然你想出来闯,就应该适应这里的规则。再遇到问题就平和多了,能解决的尽力去解决,解决不了的先放在一边。

新京报:这之后事业上更顺利了吗?

王建平:没有。2014年注册了一个酒后代驾公司,找身边会开车的人一起来做。很快我发现了管理漏洞。当时代驾市场刚刚兴起,还没有明确的收费标准。客户与代驾司机通过现金支付,这个过程很难把关。利润不多,承担的责任很大。这个公司很快就关掉了。

新京报:经历过这么多失败,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王建平:我一直怀疑自己,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有一些想法,但还是摸着石头过河。实际操作中没有那么顺。但我觉得我已经错过了17年,我要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我没时间去等,想到了就去做。有一天我真的失败了,我也真正拼搏过了,那时也不后悔。

渴望一个老婆一个娃

新京报:这3年来,有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候?

王建平:刚出来时,看到我父母亲那沧桑的样子。头发都白了,脸上长着皱纹,我内心深处接受不了,看到他们身体颤抖,情不自禁地流泪爆发了。我是长子,觉得很亏欠他们,一辈子也还不清。我自己再怎么苦没事,不想看到他们受苦。

新京报:你拿国家赔偿投资创业,父母知道吗?

王建平:他们知道。对他们来说,这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他们很担心,但是也支持。说以前你被关着,想做也做不了,你们想干就去干,我们也不拖你后腿。但是有一条,不能走歪路。亏了就亏了,回家饭还是有的吃,家还在。

新京报:你拿到这些钱时是什么感觉?

王建平:内心觉得这钱拿的不舒服。但是用的时候钱也是钱啊。我感觉这些钱确实能顶用。比如我有两百万,想花5000块买手机我随时可以拿出来。我给家里的钱也一样,我爸妈也很高兴。虽然这个钱是这么得来的,但给了他们之后确实可以支配,家里修房子或者其他事也可以应急。

新京报:当时你有钱的概念吗?

王建平:没有。我就认为有钱就花了,没有了再赚。但花的时候眼睛也在飘着,看别人在干什么,我能不能去做。慢慢就有概念了,钱太不好赚了。用钱来发展是最理想不过的事。

新京报:过了3年,你还会想起以前的事吗?

王建平:那件事永远忘不了。但是我们5个人很多时候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段过去。5个人里面4个人都离开了老家,怕人看不起会影响孩子。有些人知道了会排斥你,戴有色眼镜来看你。

新京报:那段经历还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吗?

王建平:我现在想,等老的时候,最值得回忆的经历应该是在新疆服刑这8年。虽然苦得无法忍受,但也是带有色彩的。我经常想如果这十七年我没有进去,那么我会干什么,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一个谜。往往这个谜会让人脑子里面海阔天空。很多人这十几年没变样子,我的17年可以想象,有时候也挺有味道的。

新京报:你现在最渴望的是什么?

王建平:渴望有个相爱的女人,再生一个娃娃。事业上我的目标不是赚多少钱,更多是想证明自己。家是港湾,娃娃是开心果。我父母也一直想能抱上孙子或者孙女。

生命中最宝贵的是自由

新京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感觉到生活的希望?

王建平:转机出现在新疆。2012年,有两个人到新疆提审我。他们进来,说我们是浙江高院,只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把凳子拉到他们面前很近的距离。我当时特别激动,我说,等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现在才来。

他们有点莫名其妙,我当时控制不住了,衣服也敞开了,把攒了十几年的话,牢骚、愤怒一口气都说出来了。

新京报:为什么憋了十几年?

王建平:开始时候我也跟监狱的领导,跟周围的朋友说,我是冤枉的,不是我做的。但有人不相信,有人即便相信也帮不了你。等2013年底我出来了以后,很多人给打电话,祝贺我,说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新京报:这些年你一直都是反改造分子?

王建平:我知道既然已经判了,接受改造更有利于减刑。但我就是不能违背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我拒绝认罪,我父母也一直相信我是无罪的,递了那么多份举报材料都没有音信。有一天我把钥匙磨平,划自己的动脉。忍着疼,听到皮肤吱吱的响。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新京报:什么让你把这些都放下了?

王建平: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身边人也会感染你,活着就要活得洒脱。痛苦每个人都有,有的比你还痛苦。

新京报:这三年创业也经历了很多挫折,对未来还有信心吗?

王建平:失败是正常的,没有人做事一次两次就能成功。做事就是这么难。我觉得失败不是赔了钱。丧失了斗志。才是最大的失败。

新京报:在生活里有什么爱好吗?

王建平:我喜欢喝茶。这是我在里面学到的习惯,苦了、累了,就喝一杯茶。茶叶不分好坏,然后抽支烟。所以我想有时候生活很简单,一杯茶一只烟就可以了。另外,我想等我成功了要去罗马看看,古老的决斗场里曾经那么残酷。越是古老,越是真实的。

新京报:你觉得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什么?

王建平:自由,但往往是给了你自由你不想自由。我是失去过自由的人,更知道给了你自由的时候,你该干什么,必须干什么。如果给了你自由,你在家不想去与社会接触一下,不想走得更远,这太可惜了。

新京报:你怎么理解自由这两个字?

王建平:自由不是有饭吃我自己去做,不是有床睡我想什么时间睡都行。社会给了你那么大的平台,有本事你闯就去闯。很多事情你没考虑就放弃掉了,你放弃了别人会去争取。对我来说,自由就是没有顾虑地去闯天下。所以我创业,只要有的我都投下去,有亏有盈很正常。只要我还年轻,身体健康,就没什么可怕的。

新京报记者 陈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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