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文此前在自家书房留影。 资料图片
姓名:林嘉文
性别:男
籍贯:陕西西安
终年:18岁
去世时间:2016年2月23日
去世原因:坠楼
2月23日,深夜23时45分。陕西西安一小区,“咚”的一声闷响打破寂静,随后传来一中年妇女的呼喊:“嘉文!嘉文!”两分钟后,呼喊转为撕心裂肺的哭喊。
已出版两本史学专著,18岁的高三学生林嘉文,以坠楼的方式告别了黑夜和这个世界。半年前,他患上抑郁症。
坠楼当晚,林嘉文做好作业,吃了药,并给朋友发去最后一封电子邮件,写道:“未来对我太没有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我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
天才少年
18岁出两本史学专著
胡宝亮还清晰记得第一次看到林嘉文简历时的震撼。
2013年,岳麓书社编辑胡宝亮在微博里搜索自己编的一本书,发现网友“吸濡之鱼在江湖”对此书评价颇高。两人常有互动,就这样,胡宝亮结识了从未谋面的林嘉文。
2014年7月16日快下班时,胡宝亮收到林嘉文发来的书稿。“1998年生”——翻开林嘉文的简历,胡宝亮一下子蒙了:“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位中年历史学者。”
“好啦,给胡老师道歉。我回头送你《当道家统治中国》赔礼吧。”林嘉文一边致歉,一边要求保密:“我的身份一直是假的,胡老师要保密!”
《当道家统治中国》是林嘉文的第一本史学专著。早在2014年,他出版了30万字的《当道家统治中国:道家思想的政治实践与汉帝国的迅速崛起》,从道家政治的角度重新解读了文景之治。
这本书出版时,林嘉文拒绝了出版方和学校的宣传,并要求隐瞒年龄。“从初中起就熟悉网络舆情的我,太容易想到如今社会上很多人不太欢迎别人的年少成名,大家对年少有才华的人并不看好,会顺理应当地认为其中有作假,或者想当然地料定别人会‘伤仲永’。”林嘉文在一篇自述中称,不愿让自己白白成为这些舆论泡沫下的牺牲品,不想自己宁静的读书生活被打扰。
但林嘉文的年龄秘密很快“守不住了”。
2015年12月,林嘉文出版了第二本史学专著《忧乐为天下:范仲淹与庆历新政》。林嘉文成为宋史学界的新星,被誉为“史学研究天才少年”。宋史大家李裕民教授为这位年轻后生破例作序,并赞其为“解放以后最年轻的具有学术研究能力的作者”。
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专家张老师和林嘉文相识许久,他常震惊于林嘉文广阔的知识面和老到的看法:“他的水平,一般的博士也达不到,带博士也带不到他现在这个水准。”
曲高和寡
历史老师叫他“林老师”
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嘉文出生在西安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父亲在一所法律院校工作。
读小学时,正是电视节目读史、讲史之风高涨的时候,家人在看《百家讲坛》时,他也跟着一起看。除了《百家讲坛》,他还看《资治通鉴》、《吕氏春秋》等著作。
“好在父母舍得花钱让我恣意买书,只要我想买,他们都会答应。”林嘉文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回忆,中学时他已开始读民族史和大量关于宋史的一手文献,自学西夏文、文献学、目录学以及学术规范的知识,并在社交媒体上和活跃的史学界前辈交流探讨。
史学不仅是林嘉文的兴趣爱好,更成为他安全的精神高地。在发给朋友的最后一封邮件中,林嘉文坦言:“我对古人的历史没什么兴趣,但每当我为活着感到疲惫、无趣时,对比之下,我总会自然地想去缩进历史研究的世界。”
在同班同学眼中,林嘉文身在重点班,成绩又不错,尤其是历史成绩特别好,因而被称为“林老师”。
连历史老师刘雅雯,也称他为“林老师”。同学说,林嘉文唤两位刘姓历史老师刘文芳和刘雅雯为“姐姐”。在历史课上,“姐姐”常让林嘉文上台,但林嘉文讲得太深奥,能听懂的同学并不多。
“很多人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高傲,不喜欢他的不爱打扫卫生,不喜欢他的不合群。”林嘉文的初中和高中同学张杨(化名)曾被林嘉文以特殊的方式赞扬:“你们什么都不懂,只有张杨懂一点,但那也只是皮毛。”
“他的话中饱含自负,但他的自负绝非刚愎自用,而是真真实实的满腹经纶。”张杨曾打趣评价林嘉文——高处不胜寒。林嘉文赞同张杨的评价,常环顾全班感叹:“你们都只会学习,但你们不会研究。”
“曲高和寡。”在学校信息中心魏主任看来,林嘉文的学识,远超过同龄人,因而能与之交谈的并不多。
患病半年
在网络世界更活跃
半年前,林嘉文患上抑郁症。父母带着他前往第四军医大学看过,并开了药,一直在服用。这种痛苦,偶尔透露在他的微信朋友圈上。2015年12月4日,他写道:“说明书上写药的副作用是增重,结果我吃了后的副作用是每天全身又疼又困……”
1月26日晚,他又发了一条微信说:越发不明白自己这么拼是为什么,如果说是为自己,那只能说是为拼而拼。
网络世界的林嘉文似乎更活跃一些。知识面宽广、思虑问题周全,他还常与多位史学家互动。
李裕民教授回忆,两人相识于2015年7月22日。之后,林嘉文共拜访过他6次,两人每次见面都讨论历史问题。李裕民觉得,这孩子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今年大年初五,林嘉文带着枸杞等礼物,前往李裕民家拜年。他在李裕民的书架前徘徊良久,最终借走了李裕民师弟的一本著作。2月19日,林嘉文前去还书。这一别,成为两人最后一次相见。
李裕民说,当时他才知道,林嘉文早就看过这本书,之所以7天前借走,是因为那本书上李裕民做了很多批注,“他说想从批注中学习做学问的门道。”
“两三年时间,出了两本书,还翻译了西夏文,这么大的学术跨度,很多博士生都做不到。”李裕民称,林嘉文知识面很广,两人每次交谈,他都会倾注心血为他指点。
“每次去李裕民老师家,都能感受到平日很少能体会到的温馨和安稳感。我对不起李老师夫妇对我的关爱。”在最后一封电子邮件中,林嘉文称。
最后时刻
不忘送教授一本历史书
当吐槽在朋友圈成为一种公然的“卖萌”方式,似乎少有人在意林嘉文偶尔敞开的孤独和痛苦。
前几天,林嘉文曾和张杨探讨“自杀方式”。
“张杨,你觉得怎样的死法最不痛苦?”“吃安眠药。”“哈哈,你真傻!吃安眠药看起来不痛苦,实际上很痛苦。因为死亡过程很漫长。不像跳楼,上吊,一下子就死了。你看,人生要经历那么多痛苦,死亡前的那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他的死,我没有一点点预感。因为他经常要自杀,都没有实践,所以对于‘死亡’,我和他畅所欲言。”林嘉文选择以坠楼的方式告别生命后,张杨自责不已:“我觉得我有罪。”
一切都太突然,但似乎“计划已久”。
这两天,李裕民教授回想起一个细节,让他追悔莫及。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林嘉文送了他一本台湾版的《宋史新编》。“好几百块钱的书,他说他多了一本,所以送给我。”李裕民说,“他送我这本书,应该是想还一个人情,可能,当时他就已经做了某些决定。”
让李裕民追悔的是,交谈这么多次,他从不知道林嘉文患有抑郁症。
在留给世界最后的文字中,林嘉文称:“一走了之的念头曾在脑海里萌发过太多次,两年多来每一次对压抑、恐惧的感受都推动着我在脑海里沉淀下今日对生死的深思熟虑,让我自己不再会觉得自己的离开只是草率的轻生。”
“最终的离去不仅是感性地对抑郁、孤独的排解,也是种变相地对我理性思考之成果的表达。”林嘉文说,终于还是要离开。
昨日中午,部分高三学生和朋友参加了林嘉文的追悼会,林嘉文遗体随后被火化。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杨锋 侯润芳 实习生 王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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