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志愿者:曾打过母亲和妻子 对儿子不关心
来源:澎湃 发布时间:2016-03-08 11:45:51

曾经的我是一名打母亲的儿子,打妻子的丈夫,也是一位漠不关心孩子的父亲。

现在的我已成为反对性别暴力组织白丝带的志愿者,也在接受心理矫治,希望自己能彻底远离暴力行为,并想帮助更多人认识暴力的危害、免受侵害。

我第一次对爱人家暴,是在2011年,她已怀孕五六个月。那天她提出让我把工资卡交给她,但我在单位压力已经够大了,一听就火了就踹了她一脚。她瞬间傻了。今天我还能回忆起当时她眼神中的无助。等她缓过来以后,立即说要报告居委会的妇女组织。但我不以为意,其实心里早已笃定:就算你去说也无所谓。最后她也没报告。

我俩是2009年相亲认识的,一个月后便订婚了。婆媳关系并不融洽,我也未及时调解。

2012年,儿子降临到这个世界。

我的家庭在城乡接合部,宠男孩子是比较普遍的风气。家人明显更关心刚出生的孙子,也让身为独生子女的爱人非常失落,更何况她刚刚经历了剖宫产。爱人曾提出想和我父母分开住,组建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但我对此敷衍逃避。与此同时,我对她的打骂并未停止。她有时候回娘家吃晚饭或者洗澡,粗心忘了和我讲,我就不开心,感觉没得到尊重。还有一次她把买的药放在了桌上,但按照我的理念,餐桌是不能放药品的,一定要放在固定位置。我就以这些为借口,先和她发生口角,继而用暴力殴打她。

有时,仅仅是为了让她闭嘴,也会动用武力。在打她时,没觉得她是个女性。打她的拳头是很用力的,甚至半年或者一年后,如果再去碰伤处还是会感觉疼。她会和自己的妈妈讲这些痛苦。但她的妈妈会责问她,“你是不是说错了话?”所以她无法在自己的母亲那边获得支持。看到我打爱人,父母会当着她的面数落我,但背地里却会和亲戚说,这些错主要都归于她。

她是孤立无援的。

我也会和她道歉。可她的希望很快会被我下一次的暴力碾碎,循环往复。每次我打完她后会后悔,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继而选择冷战。另外,还在言语上贬低她,她身心备受煎熬,情绪跌入低谷。

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或源于我的父亲母亲。需要强调,我的父母间并没有产生肢体暴力,不过偶尔会吵架,比如为了我该吃什么东西。父亲生气时会辱骂我的母亲,母亲也会“回敬”。这也让我逐渐感觉到女性是可以贬低的。

婚前,我也打过自己的母亲。

对于要不要继续上大学,以及刚开始工作并不好,需要换公司换岗位等念书择业问题,母亲并不认同我,所以我就用拳头了。父亲当时把我劝开了,并叫母亲的家人过来处理这事。很快,外公、舅舅、姨夫都来了,舅舅当时很年轻也以暴制暴,给了我一巴掌。但我并不认同父亲他们这样的处理方式,也觉得没什么用。同样,打母亲也不止一次,婚后仍在继续。

值得一提的是,爷爷也是施暴者,奶奶、姑妈以及他的母亲都被他打过。我没有亲眼看见,而是听长辈说起的,爷爷会用暴力来解决事情。

爷爷的性格很暴躁,80多岁了。他有哮喘,叔伯们忙着带他去看病,他会找茬挑事。

我十六七岁时就喜欢看冰球、橄榄球、摔跤等运动,也喜欢暴力电影,喜欢男性力量的展现。

我是知道男女平等的,但只能说是浅浅地了解。其实,我所在的单位有性别不平等现象,关键岗位仍旧都是男性负责。

弱者也会反抗。

2014年4月,我和爱人再次产生了严重的冲突。7月,我俩分居,之后爱人以“家暴,感情破裂”为由提出离婚。9月,法院没有判离,但我也没有很好地与她沟通,而是冷漠地处理。

2015年9月,妻子再次提出离婚,终于二审判离。她离婚的目的只有一个——离开我,离开家暴,离开殴打的环境。在这个双方都很痛苦的阶段,我偶然从电视上知道了白丝带组织,一个以男性为主,反对性别暴力的全球公益组织。他们并不排斥施暴者,对于受暴者及目睹儿童也给予帮助,但加入组织的条件只有一个:承诺不使用暴力,并对暴力现象不再保持沉默。

我开始拨打组织的公益免费热线,寻求帮助。通过专业的热线心理咨询师沟通,我逐渐找到暴力的根源以及如何避免暴力发生乃至应对。我慢慢了解到,施暴方的内心是脆弱的、敏感的、自卑的,同时控制欲望又特别大。男尊女卑的观念也不容忽视。之后,该组织建议我在当地找一名心理医生,进行实实在在的治疗,长期稳定地调试心态,效果会更加好。

2015年3月,我开始在老家接受心理治疗。如今,我会每月参加一次心理沙龙,碰到一些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也会面询心理老师。我会通过网络资料、书籍了解更多的反家暴知识。虽然二审时我早就加入了白丝带,但在庭审现场,没敢承认自己家暴,因为如果承认,儿子的抚养权会丢失。

那时,律师也没多问,只关注是否离婚;法官也不想牵扯过多。她最终没有要求家暴赔偿。

我对爱人始终抱有亏欠,现在我和儿子一起生活。但离婚前,我和儿子并不亲,那时候都不怎么抱他。如今,我意识到男性参加育儿过程是多么重要。在和爱人分居一年多内,我开始在网上给儿子买奶粉、衣服、鞋子。

儿子两次目睹了我对他妈妈的家暴,当时他只有6个月和1岁大。社会上有一种说法,孩子还小,不会记得。但通过查阅资料可以发现,其实孩子是能记住、知道的。所以,我已经没办法抹掉他的这段记忆了。国外有数据显示,哪怕家长私下互相谩骂侮辱,没有造成身体伤害,七八成孩子都会察觉到。

我现在作为志愿者去帮助承受家暴痛苦的人,也会通过媒体如电台去宣传反对性别暴力。

这么做的原因主要基于改变自己,终结暴力的延续以及给孩子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孩子终究会长大,他肯定会问,妈妈为什么会离开?

到时我会坦诚错误:是我伤害了你的妈妈,我俩的分开,你并没有错。你妈妈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如今是以反对暴力的角色来纠正之前的错误。

坦率地讲,现在我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很多道理,并认同它,但真的碰到问题,感觉自己的情绪还是会波动,所以控制情绪是很难的,尤其我在和家里人沟通,要求取得父母的认同或者达成对孩子的教育共识时。我仍在实践如何缓解自己的压力。其实,直到现在,我和父母间的沟通也不算太通畅。但我相信自己是有变化的。

我想对所有施暴者说,不要像我那时总以压力大作搪塞,应该去寻找藏匿于暴力深处的东西。直面自己的问题,哪怕当时会很痛苦,哪怕一下子改不了也应该慢慢调整,但不能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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