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的沙特和伊朗怎么走到一起的
来源:澎湃 发布时间:2015-11-23 07:36:00

经过近5年的拉锯战,叙利亚问题终于在2015年11月14日的维也纳第二次外长会议上取得突破,谈判各方就政治进程时间表达成初步共识,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将在6个月内通过谈判组建过渡政府,在18个月内举行大选。

另一项引人注意的突破,要属谈判中伊朗与沙特共存的身影。隔海相望的死敌怎么会走到了一起?

沙特伊朗的“共识”之路

一场围绕巴沙尔政权存亡的叙利亚代理人战争在伊朗和沙特间形成对垒

自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沙特与伊朗就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之中。

作为伊朗的什叶派传统盟友,巴沙尔政权在维护伊朗西部战略空间及其地区影响力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因此伊朗坚定地支持着巴沙尔政权。

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将伊朗视为地区威胁的沙特,则欲通过扶植叙利亚反对派武装推翻巴沙尔政权,粉碎以伊朗为核心的“什叶派新月联盟”,阻挡伊朗势力的扩张与渗透。一场围绕巴沙尔政权存亡的叙利亚代理人战争在伊沙间形成对垒。

以伊朗为核心的“什叶派新月联盟”

实际上,代理人战争看似简单的逻辑背后,是胶着复杂的战场形势与南辕北辙的利益诉求,所有势力都渴望在乱局中坐收渔利。大国博弈也同样构成了这场地区决逐里的一部重头戏,从2012年的联合国方案,到2013年的化武协议,美俄之间频频过招,叙利亚问题迟迟未果。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崛起于乱局之中,带来了新的不稳定因素,使局势进一步恶化,变得愈发不明朗。国际社会促和疲软,失去动力。

今年9月底,俄罗斯高调介入叙利亚,发动了对IS的空袭行动。俄罗斯的反恐空袭师出有名,成效显著,若公然反对俄罗斯,只会让美国及其盟友蒙受纵容恐怖主义的舆论压力。战场上回血的巴沙尔政权,为伊朗在政治博弈中添加了筹码,迫于盟友美国的压力,沙特无奈以退为进,承认伊朗在谈判中的地位,从而为叙利亚问题的政治谈判打开了新的契机。

雄踞阿拉伯半岛的沙特,坐拥丰富的石油美元,国家财力雄厚,一心渴望做阿拉伯与伊斯兰世界的盟主。自阿拉伯剧变以来,在巴林示威、叙利亚危机、埃及政变、也门战争等事件中动作频频,尽显大国姿态。但强势行动的背后,是失败的石油价格战让产业结构畸形的沙特经济风雨飘摇,民生多艰;发动也门战争、支持极端势力等与随之结出的难民恶果,使得沙特威望大损,甚至引火烧身,苦于“伊斯兰国”对其本土构成的安全威胁。近来的宫廷政变传言更是火上浇油,使沙特无暇外顾,处于守势。将伊朗纳入谈判进程,与其说是思维转换,毋宁说是沙特外强中干的无奈之举。

再看隔海相望的地区大国伊朗,虽然早在今年9月,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就曾表示,伊朗“不会与美国就中东和国际事务进行谈判”,对以总统鲁哈尼与外长扎里夫为代表的改革派势力加以限制。但无论对于保守派还是改革派而言,伊朗首次获邀参与到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国际谈判之中,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其作为地区大国的一种身份象征,满足的是其自古传承的“大国”情结。

面对被自己盟友请来做客的死敌,沙特与伊朗的心境相比,可谓冰火两重天。伊朗外长扎里夫落地维也纳时不无自豪地强调:“没有伊朗,各方很难在实现叙利亚的和平上达成一致。”

抛开事关民族尊严的感情因素来看,伊朗保守势力在此次谈判态度上的式微与其现实处境不无关系。首先,受西方长期制裁影响下的伊朗经济滞胀与民生多艰的局面,有望借伊核全面协议的签署得到改善。解决叙利亚问题,集中精力进行国内建设,是伊朗社会的民心所向,符合伊朗的国家利益,属于哈梅内伊所称的“极个别案例”,可以进行谈判。

其次,伊核全面协议的签署巩固了伊朗国内的改革派势力,使鲁哈尼总统面临的执政环境得到改善,扎里夫若在叙利亚问题上实现成功谈判,也将有助于巩固国内的改革派力量,进一步促进伊朗融入国际社会,扩大其在伊斯兰世界与国际上的影响力。

最后,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为首的保守势力,虽然一直采取“幕后介入”的策略,通过提供经济物资装备援助、派遣军事顾问、扶持真主党来保护巴沙尔政权,但反政府武装在战场上的快速推进对巴沙尔政权带来的实质性威胁,使其抵抗乏术转向俄罗斯求援,最终促成今年9月底的俄罗斯空袭,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伊朗保守派在国内的话语权。

“共识”之困

从沙特与伊朗的态度转向中不难发现,无论是军事解决或是政治解决,都是维护国家利益的手段,而非目的。

对沙特来说,将伊朗纳入谈判进程,开启政治过渡,只是迫于俄罗斯空袭及其国内形势压力下的缓兵之计。推翻巴沙尔政权、打压什叶派群体、限制伊朗崛起,依旧是沙特地区战略中的核心目标。就伊朗而言,巴沙尔政权固然重要,但保住叙利亚的什叶派群体对于维护伊朗的地区影响力似乎更为关键。

客观来看,沙伊两国在维也纳共识上的妥协只是基于利益开展的局部合作,却并未从根本上改变两国关系与地区格局的实质。新世纪以来的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几经波折,从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留下的政治真空,到阿拉伯剧变中埃及在地区影响力的衰微,乱局中屹立不倒的沙特与伊朗实现了“彼消我长”的相对式崛起,但面对国内与邻国的种种问题与挑战,两国的强与弱、冷与暖,只有自己知道。

此外,地区对垒中凸显的浓厚的大国底色,恰恰反映了阿拉伯国家的集体性衰弱与中东地区结构性失衡导致的地区国家治理乏术与政治安全缺乏互信的混沌图景。

会谈前夜,“伊斯兰国”在包括法国在内的多国发动自杀式恐怖袭击,为叙利亚问题的世界性表现增添了新的脚注。打击恐怖主义,早已成为与会各方的高度共识,但如何定义恐怖,各方却打尽算盘,各执一词。

除“伊斯兰国”外,伊朗希望通过打击包括“努斯拉阵线”与“伊斯兰阵线”等武装力量在内的极端恐怖势力来有效地消除在其西部与叙利亚北部的威胁。反恐态度一向暧昧的沙特,面对萨拉菲极端武装这把双刃剑,仍旧依依不舍。《恐怖组织统一名单》成为了谈判中各方势力博弈的新阵地。

同时,代理人战争的性质,决定了叙利亚的国内走势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谈判的最终走向。但讽刺的是,此次谈判的会议现场,没有一个叙利亚人的身影。如何区分恐怖组织与反对派?反对派中的哪些力量可以参与政治进程?都是进一步召开反对派扩大会议、落实共识过程中所必需面临的棘手问题。

在政治进程与停火孰先孰后的问题上,俄罗斯与伊朗主张开启政治进程的前提是叙利亚各方势力的全面停火;相反,沙特则主张首先开启政治进程,推动巴沙尔命运尘埃落定,从而说服相关武装力量进行停火。问题再度绕回叙利亚乱局的核心争议:巴沙尔政权的去与留。对此,巴沙尔本人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要么让我们留下,要么就是恐怖主义。”

胶着的拉锯战虽早已让各方失去了最初的动力与耐心,但追逐利益的兴趣却从未被削减。真实的状况是,永恒的利益驱使各方默契地选择边打边谈。维也纳共识的达成,是向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迈出的关键一步。

但长远看来,在地区结构性矛盾基础上构建的政治共识较为脆弱,未来任何新的变数都有可能再度左右叙利亚的政治进程。平静的是会谈室外多瑙河的水,不平静的是与会者的心和普通民众的命。谈判不易,人民不易,且谈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