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得“直击人心”。没了这个,万花筒也就是碎了一地的花玻璃,看着五颜六色,真摸一把却扎手。
北京热闹了一个多月的戏剧奥林匹克快接近尾声了,一礼拜有半数日子吃不上晚饭赶剧场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麦克白》的故事我是喜欢的,暗黑、充满欲望,还带点超自然力,甩一般宫斗权术题材十几条街。我渴望一场“血雨腥风”猛烈席卷观众席。
开场并不失望。几束刺穿黑夜的白色射光掠过观众席,眼前一黑,便见三个女巫悬在半空里。灯光变得空灵,像极了迪士尼的动画世界,长着翅膀闪着光的森林里的小精灵,绕着你飞啊飞。这种还不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麦克白夫人登场。这位夫人,在舞台后侧扇形打开的两道巨型反光板中间,探出她艳光四射的身子。她且歌且舞,不断伸展的修长四肢,在反光板的作用下变成三头六臂。女巫们像不谙世事的精灵,人类的女人却被内心不断放大的欲望撕扯成了一只妖。
但这之后的状况就渐渐变得不妙了。感觉导演使大了劲儿,席卷观众席的不是我期待的那场震颤心肠的“血雨腥风”,而是声光电、道具装置和多媒体的舞台使用范例。年轻的大卫导演似乎在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导演不会用的!
高空垂下的秋千是一副马鞍;满台可以由两个演员合力搬动的四五块木板桥,组合成内心角力的跷跷板和随伴王权的独木桥;多媒体投幕是可以升降的,叠着幕布后面的演员,演绎精神分裂再合适不过;那大铁架子也是可以升降的,承重扎实;还有威亚,往腰间一拴,麦克白夫妇就被倒着吊起来;夫人出场时的两块大型反光板不断开合,如同妇人永不满足的欲求;甚至还有一方十米见宽绷直了的布面,可以垂直吊起,可以45度倾斜。
如果耐心点来看,都是硬货。但不足两个小时的戏,要承载沉重的麦克白已经不易,再加上这满台的家伙事儿,就像一枚200斤的胖子背着煤气罐儿要上楼,结果电梯临时还坏了,这通呼哧带喘啊。
如果只是重了一点,也还好。但问题是,演员们太忙了:他们要搬道具,要换衣服,要奔走在各种复杂的走位里,要穿插在各种断裂的情绪里。他们在台上的时间,就像我们在生活里的时间一样,碎片化得厉害,右手还划拉着早饭呢,左手已经不停地刷新朋友圈了。舞台本来就是一个比生活更容易显现真实的地方,它会放大一切真实的感受。这让演员们来不及完整地感受和处理每一段情感,来不及对真实做出反应,也让观众来不及留意那些也许曾经被传递出来的真实。我甚至觉得每一处转场,他们都在迫不及待地扔掉那个还在散发着温度的角色,奔向下一个需要挂上去、飞起来的位置。
之前看立陶宛OCT的《哈姆雷特》,一时引为神剧,赞叹不已,说那是一个“会闪霹雳的万花筒”。后来微博上有人回我,“这戏原来赢在手法多啊!”一时语塞,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花样多不多,并不是关键,这毕竟不是戏法儿。关键得会“闪霹雳”,电光火石中直击人心。没了这个,万花筒也就是碎了一地的花玻璃,看着五颜六色,真摸一把却扎手。
确实也不必一定讲究“极简”,一块儿空场,几件练功服就“贫困戏剧”,就“高级”。但真心也不必这么忙,这么满,给观众留一些咂摸咂摸嘴儿的功夫,或者离开剧场的时候,嘴里还有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