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插花一直在换,也有不变的,便是那几朵吐絮的棉花,连着蒴荚已经在客厅角上静静地放了两年,似乎还是那么白、那么净、那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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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回老家,专门去了小时候生活的村子。村子变化很大,但无边的稻田还在,路边隙地也还间种着一些棉花,开着粉红或明黄色的花。女儿从未见过地里生长着的棉花,专门下车探看一回。
在鄂西北,汉江边上,麦子收完即种棉花。平整好土地,拿锄头等距离刨出小坑,丢进数粒棉籽,再掩起来溜平、浇水,不几天便会冒出青青棉苗。还要拔掉多余的棉苗,留最壮的那个叫“间苗”——这是件轻松的事情,往往派给孩子来做。棉苗长高些开始分杈,这时要常常打“油条”,就是摘掉无效的叶枝。
棉花挂的果,我们那里叫棉桃,还有个更好听的叫法“棉铃”,都是以其形状命名的。“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就是说棉花开在夏天、落在将寒之际。棉花经历整个伏天的艳阳,在中秋之前开始吐絮。入秋的天空高远明净,大片棉田里点点如雪的棉絮,犹如一幅可与滚滚麦浪、无边稻香媲美的壮景。
村里的姑娘扎上花头巾、斜挎大包袱,在棉田里左拈右采,笑语盈盈;路边停着的板车上早已堆满棉花包,调皮的孩子在高高软软的棉花包上玩耍,颇有田园趣味。但如果赶上秋天的连阴雨,眼前的诗情画意便一扫而光,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男女老少齐上阵,篮子、背篓都派上用场,把地里的棉桃悉数摘下,沉沉地运回来堆满小半间堂屋。晚上,家家都得挑灯夜战,把棉花摘出来,还要把棉花上的碎叶片一一除去,保证棉花的品质。
棉花是重要的物资,全要卖到镇上的棉花采购站。多数是卖“皮棉”,也就是经过轧花机械加工除去棉籽的棉花。轧花机需要一家人协作使用,走到二楼向机器上边的进料口填喂籽棉,一楼机器旁也需要有人分装轧好的皮棉和棉籽。轧花机启动时,极细小的棉絮瞬间满室飞舞,嘴巴、鼻子、耳朵、头发、眼角都会飞进细小的絮毛。进出屋子的人通身上下、整间房子的门窗和房顶、房子周边的土地草木,往往都披着厚厚绒绒的白絮。
摘完棉花的棉壳要保留到冬天。给孩子的烘缸填满棉壳,再放几块烧红的木炭,可以让冻僵的手脚得半日之暖。老家是平原,没有山柴可用,棉秆是重要的燃料,家家户户都在小院外堆叠齐整。记得每年头一场雪落下时,我就自告奋勇冒着纷飞的雪花到屋后棉柴垛上抽出许多棉柴,用麦秸引着火,棉柴便蹿起火苗,噼啪作响。上边再架上一只干树蔸,家人环坐,呵冻取暖。
哪怕穷苦人家,也会多少留下一些新棉,给老人孩子置件冬衣。家里如果有女孩定下婚期,自然要留得更多,做几床簇新棉被,代表着父母真诚的心意和祝福。俗话说“十层单不如一层棉”,对孩子来说,哪怕只是把旧棉衣的里子拆开絮上新棉,就已经让人感到十足的温暖和幸福了。腊月是走村串户的弹花匠最忙碌的时候,他们扯动巨大的弹花弓,在动听如乐曲的弓弦声里终日忙碌,最后还要在棉胎上纫上花花绿绿的“经纬线”——这样的劳作,在小时候的我看来,还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诗意。
“谁知姹紫嫣红外,衣被苍生别有花”,世上还有哪一种花能像棉花这样,管着天下的冷暖,安顿所有在寒风里瑟缩的身心呢?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中山市三鑫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3年02月22日第16版
作者:李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