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回家,爸爸给妈妈、我、妹妹拍的合影。
记者还乡
母亲:钟湘桂
年龄:44岁
职业:家庭主妇
故乡所在地:湖南常德
“70后”遇上“00后”,更年期撞上青春期。
母亲可能遇到了很多家庭都遇到的问题:青春期的小女儿叛逆,母女间有无法逾越的代沟。
女儿的冲撞,让曾经心高气傲的母亲放下了身段,她有了很多变化。
过年的几天里,她给我讲了很多往事。
腊月二十七,我回家的第一天,家里就“开战”了。
参战双方,是44岁的母亲和13岁的妹妹。
事情很简单,一家人逛街,妹妹看上一双靴子,10厘米的高跟,缀满铆钉,造型夸张。她吵着要,母亲眼一瞪,“这是你这个年纪穿的吗?”拉着她就往外走。
俩人互不搭理,一阵僵持,最终啥也没买成。回到家,继续冷战。
尽管回家前,父亲已给我打了“预防针”,我还是没想到。
父亲说,这一年,这两位女士间的战争,旷日持久,且已白热化。
叛逆妹妹
白热化的标志,始于2015年7月。
7月下旬,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暴怒,语气急促,说妹妹拿了家里的很大一笔现金出门,在三天内花到一分不剩。
后来妹妹说,她拿着钱,请了十几个同学去游乐园,她们负责玩儿,她负责埋单。
请同学玩无可厚非,问题是拿了五位数的钱,没跟父母打招呼。
接着,母亲看到了妹妹藏起来的成绩单,成绩全班倒数第五。上次考试,她还是全班前二十。
母亲发现,小女儿的很多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妹妹用小刀在手背歪歪扭扭刻上了男生的名字,留下疤痕,还若无其事地在饭桌上展示。
学校里发生的打架事件也和她有关,妹妹与一个姑娘因为男朋友发生争执,纠结了一帮人,约好在周五放学后打群架。
母亲被班主任叫到学校时,差点气晕,抓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才13岁。
在家族里,因为我和妹妹,母亲一度很骄傲——她有成功的“育儿经”。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忤逆过母亲的意志,循着她规划的轨迹,从重点中学升入重点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
我曾在一篇作文中写,母亲在我三岁时教我背诗,要我保持眼界开阔、兴趣广泛。这页作文纸被母亲从一堆废纸中翻出来,放在她的床头柜里。
每每被人夸会教孩子,她总是露出一副羞赧又自豪的神情。
母亲想着,妹妹只要按照我的路走下去,一定不会太差。
这种成长来得太快,仅仅一年,她身上有了太多的变化,代沟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
母亲发现,比起和13岁时的我交流,和13岁妹妹的交流要难得多。
妹妹是典型的“00后”,喜欢鹿晗、吴亦凡、TFBOYS,在电子产品的陪伴下长大,对一切新鲜事物有强大的接受力,和父母却鲜有共同话题。
因为是小女儿,她的要求几乎都会被满足。
有一次,妹妹告诉我,她不知道自己念书、奋斗,是为了什么。
进入青春期,她变得更独立、自我,也开始封闭。手机、日记本和房间门,都上了锁,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母亲的变化
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反差如此之大,让父母手足无措。
劝告在妹妹身上收效甚微,有一次,母亲措辞严厉了些,妹妹便离了家,一夜未归。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该怎么办?怎么教育她?
电话里我也着急了:这么严重,肯定不是一天形成的,你怎么会一点儿都没察觉?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电话那端,母亲的声音黯淡下去,叹息变得明显。
我也觉得歉疚。妹妹8岁时,我离开家,我们姐妹之间极少聊天,偶尔电话也只是说说家里的近况。和她一样,我也不知道,妹妹青春期的叛逆,为什么来得如此猛烈。
春节在舅舅家,母亲讲起过去这一年。
她说,现在她最怕的,就是接到妹妹班主任的电话,看一眼来电显示都心惊肉跳;每次家长会,她都最晚去,悄悄地坐在最后一排,听完就偷偷离开;现在,她去学校比去超市还勤,已经学会了如何跟班主任讲好话。
如此种种,她都没和我说过,我觉得鼻酸。为我的粗暴问责;为我的无力分担;为母亲这个年纪,还要重新学习如何做家长。
春节期间,她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是不是应该去妹妹的老师家里拜访,送点礼,或者红包?
妹妹的数学老师,初中时也教过我,母亲催着我给那位老师打电话,让我语气温柔,拜托他多照顾妹妹。
放在以前,这对于“模范家长”钟女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如今的母亲,为了妹妹,放下了身段,努力尝试着任何改变可能女儿的方法。
我问母亲,有没有想过,妹妹要是真的无心念书,我们怎么办?
“当然想过”,她比画着手指告诉我,他们准备如何攒钱、为她买房,为她盘算一个还算安稳的未来。
我又问她,如果只有我一个,你和父亲现在肯定过得舒服,你后悔那么辛苦生二胎吗?
她反手轻轻打了我一下,“怎么可能?父母子女一场,不求你们出息,只求平安。”
两个童年
母亲从没动摇过要生两个孩子的心思。
1994年,我出生后,她便开始琢磨着为我添个弟弟或妹妹。
我总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延后十几年,让母亲赶上国家现在的二胎政策,该多好。
当年,在那个三线小城,我们区里的计生办通过妇女主任,严密监控着计划生二胎的家庭。
母亲还曾怀过一次孕,被迫打掉了。
6个月了,是个男孩儿。
到了2003年,妹妹出生了,母亲半主动半被动地辞去公职,她与计生干部的猫鼠游戏才终于结束。
我至今记得,怀妹妹时,母亲总穿着一件宽大的绿毛衣,猫在家里不敢出门。那时我们还住在有阁楼的老房子里,万一有计生干部上门,她就躲到阁楼里去。
阁楼没有楼梯,父亲临时借了一个木梯子,搭上去,晃晃悠悠的。
我常常想起那个背影——忙乱中,大肚子的母亲爬上梯子,她四处张望,手脚变得不利索。
母亲说,我小时候,还因为可能到来的“失宠”而难过,质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再生一个呢?”
母亲总愿意跟我讲她的童年:1972年,她出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母叫她“幺妹”。在我们这儿,“幺”是父母对子女的爱称,“幺儿”,就是宝贝。
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初中时,哥哥攒了好几天的饭票,给她换肉吃,她至今念念不忘。
生活不算富足,但她感觉童年很幸福。
母亲希望我们的童年,也能相互陪伴,不孤独。
其实这篇文章,是我写给妹妹的,或者十年后的妹妹。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记得这些画面。
儿时的暑假,我跟着哥哥们在乡下摸鱼、捉虾、打甜枣、偷西瓜,爬上树摘桑葚,沾得一身都是汁儿。那会儿你还小,在旁边看着,边笑边跳,露出小酒窝。
那时,你还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伸着肥肥的小短腿儿,一字一顿、有模有样地背诵“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妈妈也跟我说过她想象的未来:她会在老家为你买一所房子,就在咱家的老房对面,拉开窗户喊一声,你就会出现。
同题问答
1 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钟湘桂:照顾好你自己,别让妈担心。
2 如果用一个词来总结母亲的2015年,会是什么?为什么?
钟湘桂:愁。上半年担心完大女儿的工作,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下半年又开始担心小女儿的学习。
3 2016年,母亲有什么愿望?整个家庭有什么比较重大的规划?
钟湘桂:大女儿平安,小女儿听话。
新京报记者 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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