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跟投变“毒丸”

4月25日，广州多家自媒体爆料，本土成长起来的“世界500强”企业雪松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 雪松控股)，约600多名员工因参与公司的商品房跟投方案，现面临财房两空的困境。

4月26日，《财经天下》周刊就此事真实性向雪松控股求证，但截至发稿，未获得官方回应。雪松控股公关人员仅回应“不知情”。

据自媒体提供的资料显示，此次员工维权的项目是广州何棠下村旧改项目融资区商品房。事件起因于2021年3月，雪松控股在公司内部推出的员工福利购房项目，以每平米不到1.8万元的价格吸引员工跟投认购。

《财经天下》周刊查询房产交易平台获悉，该位置周边住宅新房单价大多在每平米2.5万元以上。显然，雪松控股给出的价格太过诱人。

在网传的协议文件里，雪松控股称，“为解决内部员工住房困难问题，支持住房改善需求，对冲房价上涨风险，拟拿出何棠下项目融资区地块部分特定房源供员工投资认购，并指定甲方与员工个人或其组建的投资平台签订并履行投资合作协议。”

然而，随着今年初的200亿元信托产品无法兑付，全面爆雷之后的雪松控股也无法和员工兑现房子的承诺。

《财经天下》周刊对负责何棠下村旧改项目的广州市何棠下城市更新有限公司进行股权穿透发现，该项目由广州市景腾房地产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 景腾)持股49%，背后大股东是广州科学城投资集团。

企查查显示，2021年12月3日，雪松控股退出，将何棠下旧改项目交给了科学城集团。

据《财新》周刊早前报道，科学城集团曾多次“输血”雪松控股，向其与雪松的合资公司提供借款。而对于何棠下旧改项目的交易，雪松控股董事局主席张劲曾表示，这实质是通过股权转让抵债，但这些地块尚未真正交割。

员工们与雪松控股签订的跟投项目，现在却易主，被科学城集团接手，但后者似乎没打算为这场内部跟投“买单”。

在自媒体公布的维权视频截图里，投诉无门的员工聚集在科学城集团总部门口，他们手中攥着文件，要求还房、还钱。拥挤的人群前方，再往前走500米，就是雪松控股广州总部。

《财经天下》周刊针对此事致电科学城集团，但截至发稿未能接通。

(图源：企查查app)

一地鸡毛谁来“买单”?

据自媒体爆料，雪松控股有约600名员工参与了投资认购，跟投人员在重庆成立并注册12家合伙企业，这些企业与景腾签订了《投资合作协议》和《投资合作协议补充协议》。协议约定，跟投员工向景腾缴付款项，有权要求提前兑付并返还本金。

但何棠下项目拆迁尚未完成，这家“世界500强”公司就爆雷了，也让何棠下项目和雪松控股参与跟投的员工前途未卜。

在跟投员工提供的信息中，科学城集团称在与雪松控股针对何棠下项目的协商过程中，跟投事宜是独立事项，不在科学城集团与雪松控股的交易范围内。双方约定，跟投的相关权利、义务和责任仍由雪松控股承担。

但员工们认为，既然科学城集团收购了景腾，成为其全资大股东，就应该对该笔债务的清偿承担主体责任。

多位法律人士称，由于与员工签订协议的是景腾，合同具有相对性，而后者为独立法人，因此跟投员工追偿只能找景腾。不过，具体仍要看员工与景腾之间的协议内容，是否有关于项目处置的约定。

北京天斗律师事务所主任梁宏刚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虽为员工跟投，但如果没有决策权，也无法直接主张项目处置无效。

北京金诉律师事务所主任王玉臣也表示，需要审查合同内容和性质。如果名义上为合作投资，实际为购房协议，如不符合购房相关条件，合同可能无效。但仍会产生返还原物和损失赔偿的法律后果，跟投员工仍有权追偿投资款和损失赔偿。

请注意，与跟投员工签订协议的景腾为独立法人，除特殊情况外，股东不承担连带责任。无论景腾背后股东如何变化和约定，法律上员工可以追偿的对象仍然是景腾。

不过也有法律人士称，尽管法律关系十分简单，但在实际操作中，一方面，可以要求股东科学城集团继续推动;另一方面跟投员工基于对公司的信任进行投资认购，因此也可以要求雪松控股推动处置。

(图源：自媒体广州楼市情报)

一场提前注定的爆雷

无论此次事件真相如何，结果谁来买单，雪松控股眼下的债务危机的确已让其自身难保。

雪松控股创始人张劲，现年51岁，系马化腾在深圳大学的校友。然而，同届不同命。当腾讯成为互联网行业的领军企业时，雪松控股却给整个地产圈投下一颗惊雷。

作为土生土长的广州本地民营企业家，张劲靠贸易融资起家。1997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他进军房地产市场，创办了雪松控股的前身君华集团。

在A股市场多次收并购后，雪松控股旗下产业板块从大宗商品供应链、化工新材料，扩大至文化旅游康养、社区智联服务和社会公益服务，并拥有齐翔腾达(002408)、雪松发展(002485)两家A股上市公司。张劲也将雪松控股对标全球大宗商品交易巨头，立志成为中国版的“嘉能可”。

2015年，雪松控股营业收入只有593亿元，但到了2016年，飙升至1570亿元，成为广州第一民企。2021年，该公司还以2334亿元的营收，位列《财富》世界500强第359位。这也是其自2018年首次入围“世界500强”以来，连续4年上榜。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但今年年初，情况急转直下——张劲亲笔签名发布了一封给投资者的《致歉信》。信中称，公司外部协调资金的压力，未能取得实质性效果，致使原本定应于1月底完成的兑付无法完成。

今年2月初，一众投资者和理财销售经理奔赴广州黄埔区雪松控股总部大厦讨要说法，张劲更是在员工大会上被各地销售经理围堵，要求个人为逾期的理财产品承担连带责任。

谈及雪松控股当前的债务困境，广州当地的金融界和地产圈人士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一名接近雪松控股的广州房企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早在2020年，他就听闻这家公司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两年前，雪松就对一些产业和部门进行了调整。他们一直是高杠杆运营，危机发生后仍然通过这种方式来续命，并且对外扩张招人，各种产业园和旧改项目照上不误。”

在行业人士看来，雪松控股在广州一直是“很神奇”。作为一家最早做房地产开发的公司，但这么多年来，雪松控股的产品并没有在房地产行业激起太大浪花。

大家似乎都看不懂雪松的商业模式。尽管这家企业涉及的业务很多，但哪个业务单拎出来，也没有特别精彩。与此同时，企业的营收还在猛涨。

曾有金融人士对这种“商业平衡”表示质疑，认为雪松控股并没有高利润的产业做驱动，只是依靠融资发展，向供应链上的企业贷款，而这种业务模式，如果遇到经济下滑周期，就一定会崩塌。

果不其然。自2021年4月起，雪松旗下的理财产品就发生了大面积逾期。据财新报道，有投资人在和雪松理财高管沟通时，对方承认雪松对外发行的理财产品存量规模达约200亿元左右，涉及投资人约8000人，且还不包括雪松国际信托所发产品。

《财经天下》周刊注意到，雪松控股的转折或许发生在2018年拿下“世界500强”的头衔之后。

彼时，雪松控股做了一件令业界摸不着头脑的事，它从“明天系”手中收购了中江信托71.3%的股权，并将其更名为雪松国际信托。

要知道，那时的中江信托是行业里的“烫手山芋”，先后踩雷凯迪生态、亿阳集团、神雾节能等公司，还卷入金马、银象等政信类信托项目。

但对于雪松而言，虽然并入的中江信托麻烦缠身，但也算正式带领集团走上了金融之路。与此前在融资租赁、私募基金、商业保理和担保等领域获得的金融牌照相比，信托牌照更为核心。

张劲更是在接手当天就表明决心，称即日起启动中江信托历史遗留问题专项行动，并自诩为“解决中江信托历史问题的第一负责人”。

但事实上，雪松控股从开始拿下这个项目就不顺利。据财新报道，雪松控股收购中江信托实际支付的对价是60亿元，而为了筹到钱，雪松控股四处寻求广州市国企的支持，并承诺将收购完成的信托牌照迁至广州。

最终，公司发行了两笔合计80亿元的永续债，由广州产业投资基金和广州凯德金融控股分别认购60亿元和20亿元。

然而，在雪松控股费尽心力入局信托后，投资者等来的却不是清雷的好消息。

自2019年8月至2020年7月末，雪松国际信托共计发行信托计划67只，包括长青、长泰、长盈、鑫乾、鑫坤、鑫链等系列。但在2020年9月，《证券时报》报道了雪松国际信托发行的42只长青系列产品风控全线处于“裸奔”状态，超过220亿元应收账款既无三方确认，也无回款封闭。

不过，雪松国际信托很快发布澄清公告，并且在2021年发行更多项目，基本上平均一天增加1.4个。据《财经天下》周刊统计，截至4月25日，雪松国际信托在2022年上半年，又新成立了54款产品。

一位金融圈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雪松和之前上海爆雷的华信套路很像，都是打着大宗商品贸易公司的幌子，通过供应链买卖形成虚假的应收账款，然后质押应收账款做融资。“我们在金融圈早五六年前就知道了，雪松在收购中江信托后，更是大规模复制先前的套路。看到它爆雷的消息也不足为奇，我比较吃惊的是，它居然还能撑到现在。”

据了解，2021年11月黄埔区政府成立“专班”应对雪松控股“爆雷”，其工作性质主要为协调和沟通，认为雪松还债事项还应“交由市场自主解决”。

不仅政府出面协调，雪松控股能撑到现在，也离不开广州市诸多国企的支持。自出现兑付危机以来，雪松控股已陆续向广州市国企处置了不少资产，其中就包括了在2021年12月卖给科学城集团的广州何棠下旧改项目。

但如今，深陷泥沼的雪松控股也给这些“白衣骑士”们带来了巨额损失。

今年3月15日和3月28日，由于雪松控股未按时支付永续债产品利息，构成实质违约且触发交叉违约，两家持债国企提起诉讼。而且最近一段时间，雪松控股旗下不少公司纷纷收到关注函，陆续更换高管甚至将公司直接易主。

3月16日晚间，雪松控股旗下上市公司齐翔腾达发布公告称，控股股东齐翔集团及其一致行动人雪松实业、实际控制人张劲基于自身资金需求，同意转让公司控制权，拟接盘方为亚洲最大的独立另类投资管理集团之一的太盟投资集团。

3月23日，雪松国际信托发布公告表示，原董事长祁绍斌已于2022年1月申请辞去该公司董事长职务，原雪松国际信托监事长韩伟明将正式履职雪松国际信托董事、董事长职务。

但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雪松控股还得回答一个现实问题，那些债怎么还?(张文静 程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