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被判死刑后,我都会被戴上脚镣手铐,有种等死的味道,这种精神打击超过身体上的痛苦”
“现在的判决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无罪,还是没有还我彻底的清白,我心里还是不平衡”
“我2003年读研究生,那时的研究生含金量不低。我无法接受自己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心里很难受”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希望今后能踏踏实实地工作,有稳定收入,之后就考虑成家的事,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对话人物:
曾爱云,38岁,湖南邵东人。2003年,曾爱云在湘潭大学读研究生时被卷入一起凶杀案。后被湘潭中院三次判处死刑。今年7月,湘潭中院判决曾爱云无罪。至此,曾爱云已被羁押11年零9个月,共4382天。
对话背景:
曾爱云、李霞(女)、周玉衡、陈华章,12年前均系湘潭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硕士研究生。曾爱云与周玉衡的女友李霞互有好感。
2003年10月27日20时许,三人相约见面解决感情问题。因饮用提前被人投入安定片的水,周玉衡出现药物反应,见面后当晚23时40分,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经警方调查,其直接死因为绳索勒颈窒息死亡。
案发后,陈华章称目睹曾爱云杀人,警方认定曾爱云、陈华章有杀害周玉衡的重大嫌疑。湘潭中院分别于2004年9月、2005年12月、2010年6月三次判处曾爱云死刑、陈华章无期徒刑。2015年7月,曾爱云被判无罪。陈华章犯故意杀人罪,证据充分。杀人动机是因周玉衡受导师器重,陈华章心怀嫉妒。
日前,曾爱云向当初判处他三次死刑的湘潭中院提出294万元国家赔偿。湘潭中院已受理他的申请,并定于12月1日听取意见。11月17日,曾爱云接受了华商报记者的专访。
谈索赔
索赔294万元是参考已有案例 没提过多要求
华商报:你向当初判处你三次死刑的湘潭中院提起了294万元的国家赔偿。为什么是这个数字?
曾爱云:这个金额是我和律师商量后定的,实事求是,没有过多要求。我被关押了4382天(2003年10月28日至2015年7月21日),按照《国家赔偿法》相关规定,根据2014年度职工日平均工资,我有理由申请人身自由赔偿金约94万元;被关押期间,我遭受严重的身心伤害,仅戴脚镣手铐就戴了6年多,所以另外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约200万元。其实,200多万元根本无法弥补我的各种损失,但我也看了已有的案例,100多万都难以达到,所以我提多了也没多大的意思。就是提一两千万的赔偿又能怎么样呢?也拿不到。
华商报:拿到国家赔偿后,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曾爱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成家,还有照顾老母亲和个人生活。
谈生活
看到同学朋友们都有家有业 落差很大
华商报:7月无罪释放,到现在近4个月,每天都做些什么?
曾爱云:我的工作问题还没解决,每天都没事干,在家待得很无聊。我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网络,甚至手机打电话都经常断线,只能在家发呆。心理压力也特别大。毕竟现在的判决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无罪,而不是“认定被告人无罪”,还是没有还我彻底的清白,我心里还是不平衡,很难释然。
华商报:有没有出去走走看看,换换心情?
曾爱云:中间有一段时间去广州、长沙,还去云南、贵州、重庆转了转,主要是去看看亲戚朋友。心情能比在家时好一些,但都是暂时的,时间一长又恢复原样。毕竟自己这个样子,看到同学朋友们现在都混得不错,有家有业,而我还一个人,又没有工作,落差很大,心里很难受。
华商报:这几个月中,你靠什么生活?找过工作吗?
曾爱云:亲戚朋友都会资助我一点,老哥哥会给一些生活费。中间我短暂地打了几天工,在一家超市清点库存,工作很辛苦,一天80元,我干了几天就没再去了。其实比起身体上的辛苦,我更多的还是心理上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我2003年读研究生,那时的研究生含金量不低,我无法接受自己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
谈绝望
每次被判死刑 都戴上脚镣手铐等死
华商报:你曾经三次被宣判过死刑,是如何承受的?
曾爱云:每一次宣判都让我绝望,特别是每次被判死刑后,我都会被戴上脚镣手铐,发回重审之后才会卸掉。算下来我戴了6年多的脚镣手铐,每次戴上,就意味着我是死刑犯,有种等死的味道,这种精神打击超过身体上的痛苦。
刚开始拿到判决时我特别气愤,却还抱有一丝希望,就觉得这案子有这么多明显的问题,他们应该看得出来啊,我也给相关部门和领导写过信,如果他们能认真调查,能还我清白,我愿意等,就算等15年、20年我都愿意,但都没有回音。
华商报: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抱希望?
曾爱云:2008年湖南省高院维持了湘潭中院对我的死刑判决,那让我觉得真的没有转机了。因为2007年,省高院曾请著名法医学专家武伯欣教授对我做了测谎实验(结论是可排除曾爱云的涉案嫌疑),我通过了测试,觉得自己胜利了,可是还是维持了原判,这对我打击特别大。
谈希望
得知司法体制改革启动 常问民警有无冤案被平反
华商报:所以被关押的近12年里,你从没想过自己能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曾爱云:其实我想过,2013年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希望。国家启动了司法体制改革,出台了《关于切实防止冤假错案的指导意见》等政策,这让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也能重获自由。
华商报:你是从哪里知道司法体制改革的消息?
曾爱云:最开始是我的律师告诉我的。后来我自己在电视上也看到了。看守所里能看中央一台,每次我都特别留意法治类的新闻,特别是和冤假错案有关的政策。我还常问看守所的民警,最近有没有关于冤假错案的新措施,有没有什么新政策,有没有被平反的案子?我在看守所很久了,他们对我也蛮关心,有时就告诉我一些报道和案例。
谈故人
曾和李霞联系两次 都不愿再提起往事
华商报:7月21日,湘潭中院判决你无罪。当天家里怎么庆祝的?
曾爱云:我回家了,那些亲朋好友还有邻居们都到我家来了,迎接我。看到我妈妈时,我就哭了,我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了,她越来越瘦小,越来越憔悴了,老了很多。
华商报:获释后,你和李霞联络过吗?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曾爱云:中间联系过两次,她给我打了两次电话。听说她成了家,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但她没和我说这些。我们就是简单地寒暄,问候一下。我们都是受害者,对过去的事都不愿再提,伤害太深,怕勾起伤心事,心里很难再平静。
谈未来
希望踏实工作 结婚生子过平淡生活
华商报:在12年前的案子发生前,你刚开始读研,当时对未来有什么憧憬?
曾爱云:读研前我在工厂工作过两年,就希望能通过读研深造,将来在大企业、跨国公司任职,或是出国,想做的事很多,壮志满满。那时刚开始读研,除了学习,还在学生会工作,还做兼职老师,很辛苦,但很充实。
华商报:听说你获释后,湘潭大学曾邀请你回去继续读研,你拒绝了,为什么?
曾爱云:湘潭大学没有联系我,是法院告诉我,湘潭大学允许我回去继续读研。我想读,但现实不允许了。我已经38岁了,我学的是工科,工科很重视基础,但以前的知识我都全部荒废了,本科的东西都忘了,读研还不知能不能毕业。而且和小我十几岁的同学一起学习,我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心理压力也很大。都这个年纪了,成家都已经晚了,读完研再出去工作也不现实。
华商报:关于成家的问题,你获释后有没有去见见女孩儿?
曾爱云:没有,有人给我介绍过,但也只是说说,没见过面。我现在这个状况,连工作都没有解决,怎么成家呢?而且在看守所里待了那么多年,别人不一定理解我的情况,还是会有顾虑。如果我在农村随便找一个女孩,她没什么知识的话,我们在一起也没多大意思。
华商报:对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曾爱云:我希望有关部门能帮我解决工作问题,我自己找工作比较困难,一是年纪不小了,没多少工作经验,知识也荒废了;二是如果找些很差的工作,心里要承受很大的失落感与压力,毕竟当年研究生的含金量很高。找工作是我现在最紧迫的事,希望政府能帮帮我,我也没有什么具体方向,只要不是那种技术含量很高的就行,希望能去事业单位工作。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希望今后能踏踏实实地工作,有稳定收入,之后就考虑成家的事,希望能找个性格好、孝顺父母的女孩结婚生子,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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