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程靖

编辑 / 漆菲

(资料图片)

美国明尼苏达州典当行店主埃文·凯尔（Evan Kail）未曾想到，自己在TikTok平台上发布的一则视频，会在太平洋两岸获得如此巨大的关注。

他在9月1日发布的这则视频中声称，自己在一本正在寄售的相册里发现了30余张疑似记录侵华日军犯下南京大屠杀罪行的照片。截至北京时间9月3日上午，这条视频已获得1500多万观看，270多万点赞。两天内，不少中国媒体与他联系，此外他也接受了《滚石》、《新闻周刊》等美媒的采访。

◆美国明尼苏达州典当行店主埃文·凯尔9月1日发布的视频，展示了一本疑为二战期间美国士兵记录东南亚与中国经历的相册，引发关注。

北京时间9月2日晚，埃文在接受“凤凰周刊”电话采访时称，尽管他没料到视频会传播如此之快，但在他的理解里，由于日本至今未对南京大屠杀做出正式道歉，因此对中国人来说，哪怕这件事发生在80多年前，伤痛情绪仍会在所有人中产生共鸣。而他从视频的爆火和海量的评论里意识到，许多美国人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

他也说，视频发出后“压力山大”，“很多人来找我，都想要看这份相册”。但他仍希望自己能有几周时间来慢慢确认照片的真实性、梳理背后的故事，再慎重决定该如何处理相册。

目前埃文已与寄售相册的主人达成共识，绝不会将它给到私人收藏者或是个人，而是为它寻找一个合适的博物馆。他表示不希望将相册内容分散开来，而是希望能完整呈现它所讲述的故事。埃文还说，即使这些照片最后被证实不是南京大屠杀的场景，他也很高兴能“开展一段对话”，让更多人认识到这段历史。

有专业人士查看后称“一些场景似乎发生在上海”

埃文·凯尔的网名叫做“典当人”（Pawn Man），他也是用这个名字发布视频的。

当地时间9月1日，埃文发布了一条视频，展示出他受客户委托寄售的一份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相册。根据相册记录的信息，照片拍摄者或是一名美国士兵，曾在1937-1938年间驻扎于东南亚和中国。9月2日，埃文又发布了一条视频，表示他正在寻找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帮助辨别照片的真实性。

埃文告诉“凤凰周刊”，这本相册是一名美国顾客过来寄卖的。相册来自顾客的父亲，最早是老人从照片拍摄者的遗孀处获得，后在家里放置了很多年。老人不久前去世，将相册留给了儿子。埃文说，他不了解这些照片的拍摄者究竟是谁，但他认为拍摄者已不在人世。

他推测，相册所用的涂鸦本是美军发给士兵，以鼓励他们在远征途中拍照片、做记录的，所以应该有很多美国老兵都得到过同样的本子，但其中的一些内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根据埃文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图片，相册扉页和次页有一大一小两张“奖状”。奖状分别写道，这名士兵在1938年12月9日和20日两次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这意味着他彼时作为美军一员，参加了二战远东（亚洲）战场的军事行动。奖状的抬头写着“金龙领地”，因为龙是亚洲多国传统文化的象征之一，进入亚洲代表着进入了“龙的领地”。

◆相簿的扉页有一张美国海军士兵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获得的非正式“奖状”，指相簿所有者曾进入亚洲战场作战。

埃文解释道，类似奖状是当时美国海军士兵出于搞笑目的制作的，并非官方授予，但的确是当时美国海军的一种文化。他虽然不能完全确认这张“奖状”的真实性，但目前倾向于它是真的。

埃文向“凤凰周刊”介绍说，相册里大概有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500-600张照片，是以一个美国士兵视角进行的记录，大多是关于东南亚和中国的风土人情。但其中有6页左右展示了残忍的杀戮场面。据他所说，相册里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比他“在互联网上见到的一切彩色图像都要更糟糕”。

埃文在社交媒体上说，因为这部分图片内容过于血腥，无法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于是他将部分图片发布在了社媒平台。其中一张显示，一名女性被绑在木架子上，两只乳房均被剜去，所配的文字是，“死亡的一千多刀”（Death of a thousand cuts）。

◆埃文在社交媒体上放出了部分疑似南京大屠杀的照片。

他在第一条视频提出，这些照片或能作为南京大屠杀的新证据，因为他大学时期的教授曾提到，南京大屠杀的绝大多数影像证据都已被日军销毁。因此他不认为这一“有史以来最残忍的人类暴行之一”有被记录下来。

由于相册开头的“奖状”中提到照片拍摄者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的时间在1938年12月，已是南京大屠杀发生后约一年。埃文对“凤凰周刊”说，他无法确定疑似南京大屠杀的场景，究竟是拍摄于南京大屠杀期间，还是那段时间的前后，但他认为，即使这些照片被证明不是在南京拍摄的，它们也揭露了某些暴行，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据他介绍，相册最后部分还有6-7页展示日军士兵训练和射击的照片，“但那部分不涉及杀人”。

埃文形容，这些照片显示拍摄者有不错的摄影技术，还有很好的相机。他还展示了一张疑为日本骑兵的照片，表示这类照片“非常罕见”。

◆埃文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翻拍照片，配文“南京路的地狱”。

◆相册中的照片，上图配文“炸弹炸死了门前的妇女和儿童”。

埃文告诉“凤凰周刊”，已有一位专业人士来到店里查看了照片，对方表示其中一些杀戮场面很可能发生在上海而非南京。但他也说，不会完全采信一家之言，而希望听取更多专业人士的鉴定意见。

随着此事的影响力不断扩散，一位名叫邹德怀的国内收藏博主9月2日告诉极目新闻，他手头有同款相册，内含约400张二战时期的照片，其中大部分照片与埃文发布出来的是一样的。但邹德怀说，他手头相册里的照片以及美国店主相册中公开的照片中，暂时没有发现南京大屠杀相关内容。其中部分被网友怀疑是南京大屠杀的相片，应是1937年上海先施公司被轰炸时的照片。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亦于9月1日回复说，馆方正积极回应视频中外国人士提供的线索，已通过包括社交媒体在内的多个渠道联系对方。纪念馆表示，馆方对文物收藏有很严格的程序，专业鉴定是其中重要的步骤。馆方每年都会开展相关文物征集、文物捐赠工作，目前最重要的是联系到视频中的外国人士核实信息，后续工作如何展开，将基于核实过的具体内容研究决定。

读高中时就知道南京大屠杀，但美国人大多不知道

公开资料显示，埃文在明尼苏达大学日本研究专业获得本科学位。他在视频中说，大学期间他曾学过南京大屠杀，照片所记录的和他在书本上读到的是吻合的。

埃文告诉“凤凰周刊”，他的爷爷曾在太平洋战争期间代表美军对日作战，其间身负重伤，退伍后得了癫痫。他的奶奶曾说，她在战争期间失去了一位爱人，尽管家人不太相信奶奶说的所有事情，但他确信奶奶和那一代美国老人大多都十分仇视日本人。他回忆，小时候有一次，他不小心让奶奶看到他收集的宠物小精灵（Pokemon）卡片，奶奶简直“气疯了”。

埃文说，他从小就深受日本动漫影响，非常喜欢日本文化。他因此想当一名编剧，希望能吸取日本动漫的创作理念，因此在大学选择了日本研究专业。

他告诉“凤凰周刊”，大学时期读到日本现代史时，日本与二战的历史是无法避开的内容，在校时他读过非常多史料、写过与之相关的论文。如今他大学毕业已有十余年，他只能依稀记得教材的编写者和学校教师“大多是美国人”。这次拿到相册后，他也第一时间向明尼苏达大学求助，希望对方能帮助确认，但尚未得到回复。

对他来说，南京大屠杀是他在高中时期就了解的史实。他表示，自己有幸就读于美国最顶尖的公立高中之一，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包括历史科目，但“大多数美国学生没有我这么幸运”。埃文认为，大多数美国中学的资金和教学资源都很紧张，很多科目没有被“教到实处”，世界历史就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门课。

“凤凰周刊”就此咨询了曾在美国高中就读的中国留学生金某。金某表示，在一些较好的高中（以私立高中为主）里开设的大学先修课程（Advanced Placement，高中修完并通过考试可换取一部分大学学分）的“世界历史”科目中，会学习一些东亚历史，但主要以东亚宗教中的儒释道文化为主，对太平洋战争着墨较少。据他了解，在美国普通高中历史课的二战内容里，会着重介绍美国在其中的作用；若谈到亚洲战场，则主要提到驼峰航线、飞虎队等内容。

埃文说，他虽然能想象美国学生对日本侵华历史和南京大屠杀的了解并不多，但看到评论里海量的“我完全不知道”后，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他还表示，之所以要拍摄视频介绍这本相册，是因为他相信“历史注定会不断重复，除非人们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他认为，必须保存好过去的记忆，认真研究和讨论。

埃文告诉“凤凰周刊”，视频发布两天后，他收到了5000多条信息，其中包括10多家中国和美国媒体的采访请求，也收到了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馆和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联络请求，更有一些富有的买家找到他，想要买下这份相册。他表示，有人建议他开一个巡回展览，让相册的内容应为更多人所知，或是将相册做成数字展览。

◆埃文在社交媒体上放出的部分照片。

“我现在有些不知所措，希望能花一些时间再做决定。”埃文说，因为有太多人联系他，许多人非常着急，希望他能尽快做出决定，这让他倍感压力。他认为，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确认这些照片的真实性，至少一个月内他不会将这本相册易手。

埃文在第二条视频里曾说，他现在有些两难，不希望让这份相册变成一个政治议程。他告诉“凤凰周刊”，自己已与相册主人达成共识，确认这本相册的去向会是一家博物馆，不会给到私人收藏家或个人，也不会将其交给日本政府，因为日本政府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去处”。但他也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日本机构联系过他。

◆埃文再次发布视频，表示将不会把照片给予私人收藏者，将会为相簿寻找一家合适的博物馆。

埃文特别强调，他认为相册中不只呈现了残暴的杀戮，而且展示了一名美国士兵在二战期间的个人记录。他不希望任何一家机构“仅仅挑出对他们来说重要的内容，再将其他照片抛弃”。他希望慎重选择一家博物馆，去呈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希望把内容分开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