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亦凡
编辑/漆菲
同样遭遇两场强震重创的叙利亚,在震后最初几天仿佛“被隐身”。
(相关资料图)
全世界的关切、救援、捐助,都涌向土耳其,当第一批联合国援助抵达叙利亚西北部之际,距离地震发生已是四天之遥。
灾难降临时,时间尺度似乎无尽拉长。废墟下的等待异常漫长,足以扼杀许多本有生存希望的人;流落街头时的饥寒交迫,也可能将幸存者拖拽到死亡边缘。
阿勒颇、拉塔基亚、哈马、伊德利卜,这些是叙利亚西北部的主要地区,但在十余年内战中满目疮痍。地震不会平息战火,只会恶化苦难,将叙利亚推入重重困境——地区局势分裂,限制了更多救援快速抵达;救援与物资无法及时出现,使得死亡与流离失所更为普遍。
灾难发生已经二十天,叙利亚官方数据一直停留在6000人上下,而叙利亚人权团体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月27日,叙利亚在地震中已有6760人遇难。人们心照不宣的是,这个数字同样可能远远小于实际。
震后第六天,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负责人马丁·格里菲思(Martin Griffiths)来到了土叙边境,他满怀歉意地说,“我们深深辜负了叙利亚西北部人民。他们感觉被抛弃,等待着尚未到来的国际援助。”
2017年1月,叙利亚人走在阿勒颇的废墟上,这里深受战争摧残
被堵塞的援助通道
2月12日凌晨,当中国蓝豹救援队抵达拉塔基亚时,地震已经发生六天。
拉塔基亚省位于叙利亚西北部,毗邻地中海,有着叙利亚最大的港口,北部与土耳其接壤。蓝豹在首府拉塔基亚市扎营,救援作业点则在市区以南25公里处,一个名叫贾布拉(Jableh)的城市。
这是一座有着3000多年历史的美丽古城,古代的罗马剧院保留至今。尽管内战不断,这座小城尚属幸运,没什么激烈战斗在这里发生,直到这次地震发生,摧毁了这个罕有的避风港。
贾布拉的罗马剧院
蓝豹队员华明告诉《凤凰周刊》,拉塔基亚市区还算完好,可看到贾布拉的时候,他只想到“满目疮痍”这个词。
拉塔基亚与阿勒颇、哈马、伊德利卜等地同属叙利亚西北部,是该国最为动荡的地区——经过了十多年内战,叙利亚政府统治着大部分区域,伊德利卜省仍在反对派手中,战火至今没有休止。
地震所破坏的,正是这片割据混战的土地。联合国数据称,叙利亚有880万人受到地震影响,西北部超过7400座建筑物被完全或部分破坏。
2023年2月7日,救援人员在贾布拉倒塌的建筑下寻找幸存者
最初的信息表明,阿勒颇、哈马、拉塔基亚等地受损最为严重,伊德利卜报道的受灾人数相对更低。但鉴于这里由反对派控制,势力混杂,而且与叙利亚其他地区之间无法自由流动,极大限制了外部救援的到达。真正的死伤与损失是什么样的,难以得知。
地震之前,伊德利卜与土耳其由唯一的过境点巴卜哈瓦(Bab Al Hawa)相连通,人道主义援助由此输入叙利亚。
然而,地震毁坏了这条通道,直到震后第四天,过境点才恢复。可这远远不够。叙利亚伤亡没有土耳其惨重,这里的人群却更为脆弱。
经久不衰的战争,早已摧毁了西北部种种基础设施——电力、水、医院。其中伊德利卜尤甚,平民区不断遭到空袭,65%的基础设施被破坏或是严重损毁。
反对派控制区域不到叙利亚国土的4%,但居住着超过450万平民,其中90%的居民依靠援助生存,近300万人流离失所。其余三省虽由政府控制,境况也没有多好,四地加起来约有373万人无家可归。
事实上,地震之前,这里的大量人口都在临时避难所中栖身,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没有电、无法取暖、缺少燃料、得不到基本的医疗资源。
穆罕穆德·纳赛尔(Mohammed Nasser)出生在伊德利卜省城镇达纳(Al-Dana),去阿勒颇读完大学后,他回到这里生活,在一家私立学校做英语老师。
或许因为远离交战地带,他告诉《凤凰周刊》,自己看到的破坏没有特别严重。但困境确实存在,即便在达纳,也有很多人依赖救助生活,地震之后,有些失去房子的人只能在帐篷中暂时栖居。
仅通过巴卜哈瓦过境点输送的援助,本就无法满足数百万人的需求,地震让这一挑战更为严峻。雪上加霜的是,伊德利卜得到的人道主义援助一直由土耳其的加济安泰普进行协调,但这里在地震中损失惨重,无论协调人员还是救济资源都受到很大影响。
地震还带来新的灾难。酿成土耳其巨大死伤的“杀人建筑”,叙利亚也有很多。在土叙两国邻近的领土上,建筑结构与质量大同小异,何况内战已将许多建筑变成危房。
贾布拉市民防负责人阿拉·穆巴拉克说,当地有50多座公寓楼因地震完全倒塌,另外还有50栋楼存在倒塌风险。
伊德利卜同样如此。叙利亚反对派联盟负责人称,地震之后,其控制区域中倒塌的建筑物超过400处,受损建筑物数量超过1300座。
纳赛尔所在的城镇损毁程度并不严重,他家也算得上坚固,但附近一条街上的建筑几乎全部坍塌。他发来的照片中,景象与土耳其那些层叠倒塌的建筑并无二致,破碎的楼板紧密摞在一起,几乎不可能给住户留下幸存空间。
侯赛因·班达(Hussein Banda)是阿勒颇省阿扎兹市的土木工程师顾问,他表示,很多破坏和人员伤亡都是因为建筑质量差和规划不当。
“一般来说,建筑物的设计和建造必须考虑抗震工程规范,”班达告诉半岛电视台,“然而,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因为我们缺乏监督委员会,又经历了12年的战争,而且一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发生过如此强烈的地震。”
致力于难民问题和紧急救助的美慈基金(Mercy Corps)发布报告称,叙利亚北部没有足够的结构工程师,因此无法对建筑物进行检查。即便是仍立着的房子,也很可能因为很小的余震而坍塌。
至于建筑规范,土耳其规定严苛尚且无人遵守,失序的叙利亚更是如此。土木工程师班达说,建筑承包商不遵守抗震规范,建造房屋时也没有按要求使用钢筋或水泥。
这与华明的观察一致——为了降低成本,叙利亚建筑抗震能力极差,居民楼坍塌的比例也更高。他认为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建筑结构有问题,比如上下两根钢筋之间没有焊接,只用水泥做了简单加固;第二是使用了大量泡沫预制板作为承重梁和楼板。”
当然,这里的很多建筑在内战中本已破坏严重。中国女孩茉莉是另一支中国救援队蓝天救援队的随队翻译,震前也曾到访过叙利亚。她告诉《凤凰周刊》,来到西北部震区后,很难分辨房屋因何坍塌,可能是地震,也可能是战争。
地震之后,失去房子的人们不得不去安置点落脚,但华明发现,不少叙利亚人会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选择——回到危房。“也许因为战争是生活常态,我感觉他们对死亡似乎没有恐惧,心态坦然。”
达纳有一条街道坍塌严重(图源:纳赛尔)
“战争是地狱”
要理解叙利亚的困境,无法跳过内战。这场源起于2011年的战争,既是叙利亚既往社会症结的爆发,也将该国推入新的深渊,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轨迹。
此前一年,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许多国家政权在这场变革中被挑战,原因不外乎民众不满政府统治,叙利亚亦是如此。
2000年,现任总统阿萨德执掌国家大权时,年仅35岁。虽然他是从父亲手里接过统治权的,但由于曾在西方接受教育,与中东一众垂垂老矣的统治者们大不相同。
执政之初,阿萨德承诺进行政治经济改革,打击贪腐。十年间,经济建设确有成效,促进了贸易、振兴了私营部门,让叙利亚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保持了持续增长。然而,阿萨德在其他方面的努力始终未能令民众满意,这本也是难以完成的任务——既得利益者的势力强大,阿萨德自身更是其中一部分。
在叙利亚,阿萨德所属的统治集团是小众群体。伊斯兰教的主流派别包括逊尼派和什叶派,逊尼派国家有沙特、阿联酋等,什叶派国家则以伊朗为代表,而阿萨德家族以及军队主力信仰的是阿拉维派。
这一教派曾被逊尼派和什叶派视为异端,这种情形直到20世纪中后期才有所改变。20世纪70年代,阿拉维派终于得到什叶派的承认,伊朗更选择与阿萨德政权交好。
然而,阿拉维-什叶派穆斯林在叙利亚只占11%,近70%都是逊尼派穆斯林,作为少数的阿拉维派却攫取了大量财富与社会资源,腐败、贫富悬殊、政治压抑、民众不满,成为叙利亚的常态。
反抗从一次涂鸦开始。2011年3月,15名少年在学校墙壁上涂画反政府的涂鸦,由此被抓,此举引发学生家长的示威游行,除了释放学生外,他们还要求政府扩大民主、惩治腐败。
事态愈演愈烈,逐渐升级成蔓延全国的骚乱。要求阿萨德下台的反对派们形成一股力量,与政府对抗,冲突最终走向内战。
十多年来,阿萨德政府不仅与反对派作战,极端势力如“伊斯兰国”(IS)也趁势崛起,寻求民族自决的库尔德人不断壮大,各方之间时常存在混战。
直至2017年开始,叙利亚政府军陆续从反对派手中收复领土,包括阿勒颇、哈马、霍姆斯等地。“伊斯兰国”也节节败退,其最后军事据点在“叙利亚民主力量”(SDF)的攻击下被抹去——后者是由叙利亚库尔德人、阿拉伯人、亚述人等武装势力建立的军事同盟,并得到美国的支持。
如今的叙利亚版图中,东北部领土被库尔德人控制,伊德利卜留在反对派手中,土耳其及其支持的反对力量占据了北部小片区域,其余基本在政府控制之下。
但反对阵营也并非铁板一块,不同势力盘踞在此,除了志在推翻阿萨德政权,彼此间亦是矛盾迭出。
众多反政府武装中,“沙姆解放组织”是其中最活跃、势力相对较大的一支。该组织前身“努斯拉阵线”与“基地”组织密不可分,算是后者在叙利亚的分支。美俄都将“沙姆解放组织”定性为恐怖组织。
民众不喜欢阿萨德政府,反对派也没能得到民心。纳赛尔说,哪一方他都不支持。然而,两派各自圈地为王,不止带来战争,也让生者在同一国家却咫尺天涯。
被反对派占领的伊德利卜已然是孤岛,即使地震中也是如此。当地人如同被圈禁一般,无法前往政府控制的区域,也无法以任何合法渠道离开这个国家。
纳赛尔在阿勒颇读大学时,非常喜欢一个女孩,然而他们没能在一起。因为当他毕业返回伊德利卜后,两人再也无法见面。
他读书时,虽然阿勒颇已被叙政府收回,但与伊德利卜之间仍有道路可以往来。然而,如今这些通道全部被封,虽有非法途径往返于两侧,但无比昂贵也无比艰险。
纳赛尔依然挂念对方,“她还在意我,我也一样”,然而他知道相见再无可能。如今,女孩已经嫁人,纳赛尔只能将爱埋在心底,“我保留着所有聊天记录,可从不敢看,一看便会伤心”。
每年女孩生日,纳赛尔都会发去祝福,但也仅限于此。让他遗憾的是,离开阿勒颇前,两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战争是地狱。”他说。
被分隔的不仅是爱情,纳赛尔的许多亲友生活在伊德利卜之外的地方,但他们也很久未能见面,只有依靠电话维持联系。
十年内战耗资近乎1.2万亿美元,但数字遥远又抽象。战争如何撕碎生活,切肤之痛只留给了叙利亚平民,留给每一个纳赛尔。
蓝豹队员在贾布拉遇到的一个小伙子,以这种方式表达感谢(拍摄:华明)
被孤立处境干扰救援
这场地狱劫难最残酷在于,虽然不再有大规模冲突,却看不到彻底终结的希望。
因为内战不止是内战,阿萨德政府与反对派的角力,也有其他国家的力量掺杂其中,包括美国、俄罗斯、伊朗、土耳其等,它们各自站队,甚至亲自加入到叙利亚战场。
美国对所谓“民主运动”的支持,使其始终站在反对派一边。通过制裁阿萨德政权、拉拢国际盟友,美国渴望能最终推翻现政府,扶持温和反对派。
俄罗斯与伊朗则站在阿萨德一边,动机与美国大同小异——地缘政治利益。对俄罗斯来说,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位置关键,这是其在地中海的唯一海军基地,而通过在叙利亚内战发挥作用,有助俄罗斯强化在中东的影响力。
伊朗则是为了扩大什叶派在中东地区的势力范围,毕竟阿拉伯国家大都信奉逊尼派,如果阿萨德这个什叶派领导人下台,伊朗将在中东失去一位重要盟友。
伊朗在叙利亚有大量军事设施和部署,这招来伊朗宿敌以色列的担忧。因此以色列频频对叙利亚发起空袭,打击隶属于伊朗民兵组织的据点。
这让平民区也受到波及。就在2月19日,以色列对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及周边发动空袭,叙军方称造成四名平民和一名士兵死亡。华明也经历了这次袭击,当天蓝豹救援队正在大马士革的一家酒店,幸而距离遇袭位置有些远。
2015年,俄罗斯军队与伊朗支持的民兵组织均加入了这场战争,在反对派不断扩大占领区域之际,他们帮助叙利亚政府扭转局面,迫使对方撤退。
借着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美国也卷入战争,一边拉拢库尔德人共同对付“伊斯兰国”,一边轰炸叙利亚政府的军事设施。
蓝豹救援队在震区发放援助(拍摄:华明)
邻国土耳其与叙利亚的关系更为特殊。土叙共同经历了这场地震,却未必会同心同德应对灾难。民主革命浪潮之前,土耳其本与叙利亚交好,但随着土耳其倒向美国,在内战中也站到叙利亚反对派一边,为其提供政治与军事支持。
战争也外溢到土耳其本土,多年内战带来流民无数,大量叙利亚人涌入土耳其境内。
他们很多都生活在土耳其南部,比如加济安泰普、哈塔伊、阿达纳等地,但这些也是地震受损最严重的地区。部分叙利亚难民失去在土耳其的居所后,只能通过过境点返回叙利亚,寻找住处和亲人。
最让土耳其挂怀的,仍是库尔德问题。库尔德人是中东最古老的民族,人口多达3000万,四散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等国,成为当地的少数族裔。但他们没有自己的国家,一直希望能实现民族自决。
土耳其人与库尔德人的冲突由来已久,土耳其对本国库尔德人实施高压统治,将库尔德工人党(PKK)认定为恐怖组织。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分布在土叙边境地带,一样是土耳其的心腹大患。
消灭“伊斯兰国”后,美国政府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却撇下了库尔德盟友。土耳其派兵填补了空白,多次对叙利亚的库尔德人进行打击。甚至在地震次日,土耳其不顾救灾,继续挥兵打击叙利亚库尔德武装。
至于广大的阿拉伯国家,则在内战爆发后支持反对派,对叙利亚进行经济制裁,并将其从阿拉伯国家联盟(阿盟)除名,部分国家甚至与其中断外交关系。
不过,随着内战局面趋缓,一些阿拉伯国家与叙利亚的关系有所好转,阿曼、阿联酋等国陆续恢复开放驻大马士革使馆。过去一年中,就是否应该恢复叙利亚的阿盟成员国资格展开的讨论不断升温。
地震后,不少阿拉伯国家为叙政府控制的区域提供帮助,除了救援与物资,还有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通话。例如埃及总统塞西2月7日致电阿萨德,那是塞西执政近九年来第一次与后者通话。尽管埃及算不上阿萨德政府在阿拉伯世界中的顽固敌人之一,但埃及最高领导人向阿萨德表示“对叙利亚人民的支持”,确实是迈出了重要一步。
但叙利亚在国际社会被孤立的状态,严重干扰了地震救援。地震后,阿萨德政府批评美国对其施加制裁,影响了灾民获取救助。
针对叙利亚政府和个人的制裁早于内战就已开始。自2004年开始,美国通过《叙利亚责任法案》,对叙利亚进行经济封锁,因为认定“叙政府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控制黎巴嫩和破坏伊拉克稳定,并支持真主党和哈马斯等恐怖组织”。
虽然美国称,制裁无关人道主义援助,本意只在打击阿萨德政权,但客观上的确重挫了叙利亚的经济,导致当地物资匮乏、收入极低。纳赛尔说,在叙利亚,不是谁都能有工作,即便有工作,也不等于能生活得好。
地震发生后,叙利亚驻联合国大使巴萨姆·萨巴格 (Bassam al Sabbagh) 表示,欢迎外界向叙利亚提供援助,但只能通过大马士革协调——这意味着反对派控制的地区不一定能得到政府救济。
此前西方一些人称,为了打压反对派,阿萨德政府或将地震援助“武器化”,截取物资留作己用,而非用于满足平民需要。
面对巨大灾难,叙利亚政府与美国都选择各退一步。
2月9日,美国宣布放宽对叙利亚的制裁,为期六个月,但这种放宽仅限与救援赈灾相关的交易。
四天后,叙利亚政府同意开放两个新的过境点,让救援物资可以从土耳其直接送往叙利亚西北部。此外,叙利亚政府也同意,从自己的控制区运送救灾物资到伊德利卜。
联合国叙利亚问题特使盖尔·佩德森 (Geir Pedersen) 说,“我们试图告诉所有人,把政治放在一边。现在是时候团结起来,共同支持叙利亚人民。”
只是,政治很难被放在一边。西方怀疑阿萨德会借地震之机扣留援助物资,这个问题在伊德利卜也存在,“沙姆解放组织”控制了当地大部分区域,他们被指责操控国际援助。
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发言人延斯·拉尔克2月12日告诉路透社,向西北部灾区运送物资因该组织的“批准问题”受阻。叙利亚对立阵营之间敌意持续,给救援人员进入地震灾区平添挑战。
“沙姆解放组织”人士则说,他们不会允许从政府控制区运送任何物品,援助会直接从土耳其引入,“土耳其已开放所有道路,我们不会允许政府趁机展现他们在伸出援手”。
联合国将抗震物资从土耳其运送到叙利亚西北部
“我们与叙利亚在一起”
断水断电,缺衣少食,让土耳其人坠入地狱,但是这却是叙利亚人的日常。
纳赛尔告诉《凤凰周刊》,刚地震时只有叙利亚民防组织(Syria Civil Defense)在组织救援,虽然来得很早,但缺乏重型设备,难有进展,随后几天也没有其他救援队到来,只有当地人帮忙。
前三天,进入伊德利卜的救援队只有一小群来自埃及的志愿者,还有一支来自西班牙的队伍。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早已出现。自从“伊斯兰国”被击败后,生活在叙利亚北部的居民,无论是阿拉伯人还是库尔德人,都似乎觉得不再被需要。
事实上,整个叙利亚都在失去世界的关注。经年累月的内战让外界对这里感到疲劳,而俄乌战事、疫情冲击,别处风云变幻削弱了中东战乱之地的存在感。
对于叙利亚的跨境援助主要由联合国协调,旗下多个机构参与了对叙援助,包括难民署、世界卫生组织、世界粮食计划署等。第一批联合国援助在2月9日进入灾区,但送来的主要是毯子与生活用品,没有重型设备和救灾物资。自此至2月21日,联合国向该地区派遣了227辆卡车,输送各种物资。
救援人员从阿勒颇一处废墟中运出地震罹难者
即便如此,联合国仍被批评没有尽力。总部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中东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查尔斯·李斯特(Charles Lister)一直关注叙利亚和反恐问题,他在推特上写道,震后五天内,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援助力量抵达叙利亚。
“联合国领导层不想激怒阿萨德政府,使其在当地的援助任务变得复杂化。”李斯特认为,道路受损不是援助迟到的根本原因,“凭借其掌握的大量资源,联合国完全有能力向西北部提供大量援助,但他们更在意让叙利亚政府高兴,而不是拯救伊德利卜人的性命。”
由于不信任叙利亚政府,美英等西方国家选择与活跃在西北部的“叙利亚民防组织”合作,直接向其输送资金与物资,比如英国为其提供了高达300万英镑的资助。但由于缺乏设备、技术、工具等等,该组织在震后初期的救援依然独木难支。
也有些国家愿意提供救灾物资,但没有派遣救援人员,比如阿曼,主要通过空中走廊进行援助。
虽然国际救援队相比前往土耳其的少了很多,但并非没有。根据蓝天救援队随行翻译茉莉掌握到的信息,俄罗斯、黎巴嫩、亚美尼亚等周边国家很早就开始了救援工作,整体来看,在政府控制区救援的多是阿拉伯国家,到达伊德利卜反对派控制区的,西方救援队居多。
这一结论也不绝对,亦有西方救援队在政府控制区作业。华明得知,在阿勒颇等地,有来自西班牙和德国的救援力量。
受制于路途遥远和手续复杂,中国救援力量来得稍晚一些,但仍有三支救援队前往叙利亚震区,分别是蓝豹救援队、平澜救援队和蓝天救援队。
叙利亚驻华使馆向蓝豹救援队表示感谢
据华明所知,他所在的拉塔基亚地区有多支国际救援队,“突尼斯的救援队在这里进行过作业,还有一个阿联酋的重装救援队驻扎,进行了7天的标准工作流程。”——对于救援队来说,工作通常以一周为单位进行规划。
不过,在叙利亚的救援并不容易,由于国情特殊,诸如生命探测仪这样的设备无法携带入境。但据华明说,沟通才是最大的障碍,尤当语言不通、当地政府办事手续繁杂,极其影响救援效率。
值得一提的是,来自中国的捐助收获好评。地震发生后,中方宣布向叙利亚提供3000万人民币的紧急人道主义援助,包括200万美元现汇以及急需物资,中国红十字会也援助了两批人道主义物资。
最近一段时间,来自中国民间捐款捐物的请求“淹没”了叙利亚驻华大使馆,使馆指定广州、义乌、上海和河北的四处仓库作为捐赠物资接收点。这些送往叙利亚的捐赠箱上贴有标签,写着“我们与叙利亚在一起”。
贾布拉的灾民在领取救济物资(拍摄:华明)
据叙利亚驻华大使穆罕默德·哈桑内·哈达姆说,“在我们大使馆,所有工作人员从每天早上8点工作到半夜12点,不断收到来自中国民众的慰问电话。”
生活在叙利亚的100多位华人华侨也自发进行募资,很快筹到15万元人民币,他们与当地红新月会等机构合作,为灾区采买了大量物资。一位名叫阮阮的中国女士还为叙利亚女性捐赠了6000包卫生巾。
茉莉此行除了当翻译,也肩负物资援助的任务。她与有心向灾区捐助的人们自发行动起来,在黎巴嫩采购了一批物资,将其随救援队一同运到阿勒颇。
蓝豹救援队同样在当地做了很多援助工作。华明说,外界常对他们的工作有误解,以为救援队员只肩负拯救幸存者的责任,但“救”和“援”都很重要。
在叙利亚的这些天,蓝豹救援队帮助采购生活物资发放给当地家庭,还给相关部门捐赠了发电机、抽水泵等工具。华明说,海外捐赠其实更适合捐钱,因为这里是穆斯林国家,有许多宗教禁忌,国外采购的物资可能不符合相关标准。“灾区物资的确短缺,但在叙利亚或周边国家大城市,依然能采购到。”
华明和蓝豹队员们回国后,叙利亚驻华大使馆为表感谢,邀请他们前往使馆参与座谈及午宴,并对所有队员致以感谢信。
2月16日晚,阿萨德在电视讲话中感谢了参与到救援行动中的政府、机构和个人,特别感谢了来自兄弟和友好国家的紧急援助,“这些国际援助是减轻地震对叙利亚影响和拯救更多伤者的重要支持。”
2023年2月21日,世界卫生组织在伊德利卜分发医疗物资
灾难中努力维持日常感
余震未断、春寒料峭,威胁着许多人的生存。
联合国警告称,地震或将导致超500万叙利亚人无家可归。虽然政府和救援机构设置了安置点,许多基础设施仍无法保证供应,尤其是干净的饮用水以及医疗救助。
英国《卫报》的数据显示,叙利亚西北部本有536处医疗设施,但截至震前仅有318处仍提供服务。连年战火的破坏极大,仅在2019年到2020年,政府军与反对派的交火就导致24处医疗设施受损,且都没能重建,此外还有医疗机构因为资金短缺而被迫关门。地震同样摧毁了多处医疗设施,甚至有医生在废墟扬起的灰尘中给病人治疗。
传染病也与灾难伴生。何况自2022年8月以来,霍乱已在叙利亚西北部四省暴发,其中伊德利卜的病例最多。当地人喝了幼发拉底河中受污染的水,这很可能是疾病散播的起因。这些水还被用来灌溉作物,进一步导致食品受污染。
村庄Al-Taloul又遭到洪水袭击,当地人被迫在附近的橄榄地里避难
饮用水问题因地震变得更加严峻。碎石瓦砾损坏了贮水容器,可能带来污染和其他疾病。
地震还会引发次生灾害,比如洪水。伊德利卜有两处水坝被毁,当地河流水位出现上涨,洪水侵袭了一个名叫Al Taloul的村庄,全村人口都受到影响。
地震摧毁水坝,导致洪水侵袭了村庄Al-Taloul
不可忽视的还有性别问题。即便面对同一场灾难,处境更悲惨的也往往是女性。
常年战火改变了叙利亚的性别比例,大量男性上了战场,或死在前线,或因躯体伤残而回乡。女性不仅要为自己活下去,还必须支撑起整个家庭的生计。
自然灾害之后,女性的处境也将更加脆弱,针对妇女和儿童的暴力问题会增加,比如身体伤害、性暴力、人口贩卖等,内战期间这些问题已然十分严重,例如童婚趋势出现上升。
不过,无论战争和地震带来多大摧残,不愿离开的人总要重建家乡。
地震发生前,叙利亚的重建成本就相当高昂——联合国估计,重建费用为2500亿美元。如今,这个数字只会更为庞大。
重建首先要清理废墟,这对叙利亚来说殊为不易。挖掘机、推土机等重型设备极为缺乏,何时能完成第一步都难以预估。
不同于土耳其有相对强大的中央政府,叙利亚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可以调集。纳赛尔说,重建只能依靠我们每个人。他所在的小城,战争造成的破坏仍在修复中,多数时候水电供应尚且稳定。
茉莉说,走在阿勒颇街头,战争的气息并不明显。虽然建筑物布满弹痕或是轰炸痕迹,但当没有战斗或是没有观看新闻时,很难感到紧迫。“灾难之中,他们仍努力维持一种日常感。”
纳赛尔生活的地方,时不时还有火箭弹飞过,但也很久没发生过战斗了。他觉得,不论生活在叙利亚何处,都不容易,人们只能与现状共处。
重重危机之中,叙利亚人早就有了属于他们的生存方式——自己收拾残局,自己往前走。
在达纳进行救援的叙利亚民防组织(图源:纳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