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都督 越芽
编辑|米利暗
(资料图片)
出版文化行业,深陷性侵丑闻。
先是出版品牌“一页”创始人范新,被指企图性侵下属未遂;
随后豆瓣用户“青年编辑们”发布匿名投稿,一女孩指控知名编剧史航对自己实施“言语和肢体上的性骚扰”。紧接着,又有多位女性站出来指控史航性骚扰,据统计,目前在网上公开指控史航的女性已达23位。
讽刺的是,由于近年来“女性主义”成为文化界热词,涉嫌性侵的范新出版过多部女性主义作品,而史航则曾为知名反性侵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撰写过推荐导语。
目前,《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方已宣布将史航推荐语从序言中删除,其他多家出版社,及文化机构都宣布终止与史航的合作。
5月2日,史航回应辩称“不存在性骚扰”,他与几位当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都是他的前任。史航晒出了双方的聊天记录,作为佐证。
史航的回应很快又遭到了当事女孩的反击,目前此事仍在发酵中,事实究竟如何,尚无明确定论。
但由于性骚扰本身,因其特殊性很难被调查取证。而指控史航性骚扰的部分案例甚至发生在2008年,事隔多年,也很难谈得上摆出法律层面的证据。
根据史航回应来看,他承认曾对部分当事女性有过亲吻和抚摸的行为。双方的争端在于:究竟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亲密交往,还是史航单方面的强迫。
然而,在双方社会地位、经济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对年轻女性而言,怎样算同意,怎样又算不同意,其实十分难以界定。
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单纯的你情我愿的亲密关系。双方实际上是以权力完全不对等的前提相处。不可否认的是,女孩们表面上的不反抗、和所谓的“附和”的背后,往往充满了对上位者、业界前辈大拿的恐惧。
但越是这样,性骚扰就越需要被讨论。
她们为何不敢拒绝史航?
谁是史航?
他是有三百多万粉丝的微博大V。是多届乌镇戏剧节“青年竞赛”单元的评委,作为辩手参加过《奇葩说》,作为嘉宾参加过《见字如面》《圆桌派》,是行业中的知名人士。
而他的本职工作,是参与过《铁齿铜牙纪晓岚》等多部影视作品编剧工作的知名编剧。
此次多数控诉遭到史航性骚扰的女性,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曾以同行后辈的姿态,仰慕过这位业界大拿。
史航曾在各种公开场合侃侃而谈,显得学富五车,人脉甚广;
年过五旬,家中全是猫和书,对外的形象是“天真且风流”。
但是她们却从未料到,当史航向她们展现出私密的一面的时候,竟然给她们带来了如此多的恐惧与痛苦。
昨天,自称遭到史航性骚扰的小默,发表了一篇长达12页的文章,小默详细描述了自己被性骚扰的始末。
小默用了大量篇幅去展露自己被骚扰时的内心动态。
在被史航突然抓住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被人看到很丢人”。
这种羞耻感的指向并非是性本身,而是相同的工作圈,是“人言可畏”带来的压力。
〓 截取自小默的自述
被骚扰的过程中,耻感依然存在,但却不止跟身体有关。
她最担心的是会被当成随便的“果儿”“蜜儿”,将来无法以职业面貌示人。
〓 截取自小默的自述
在电影散场后,小默甚至努力说起了俏皮话,因为撕破脸很可能会丢掉饭碗。
〓 截取自小默的自述
对小默来说,拒绝的代价是巨大的,“在这个圈子里,条条大道通史航”。
无疑小默的自述长文引发了诸多共鸣,目前已有14.7万次转发,64.5万次点赞。
其他声称遭到史航性骚扰的女性也大多来自于文化圈子,她们也是编剧、记者或者编辑,与史航相识与工作场景,同时性骚扰也发生在工作场景。
据三联生活周刊在《史航涉嫌性骚扰:沉默多年,她们选择此刻讲述》一文中采访到的几位匿名举报者,也几乎都与史航有工作交集——
公司邀请史航担任活动嘉宾,QY负责对接;
WZ是个正在创作自己戏剧作品的年轻人,史航表扬了她对戏剧节的思考,并邀请她到酒店,说“有一本他自己的书,想要送给她”;
记者小冬采访了史航,对方还帮她介绍多个采访对象,小冬为答谢史航请他吃饭......
这些匿名举报的女性,面对这位“知名编剧”,无一不处于权力的下位。
在工作场景下被“抓屁股、舔耳朵”,或被“突然扯衣领”,或因“缺少边界感的言谈”感到不适。
奥斯卡王尔德说过,“世上的一切都和性有关,只有性和权力有关。”
她们最无法反抗的,其实是隐蔽的权力关系。
职位、名望、影响力......这些都是权力的分身。
〓 截取自小默的自述
而史航自认为能够证明双方正在交往的证据,却在女性群体中激发了广泛的吐槽: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女生都用上这种表情包了,明显是出于礼貌在敷衍你,希望你闭嘴啊。”
但史航们显然不这样认为。
来自上位者的性骚扰
史航曾经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题写推荐语:
但也许,他从未真正明白过,对房思琪们而言,这样被自己崇拜的长辈、信赖的男性性侵所度过的青春期,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与羞耻。
4月27日,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林奕含的忌日。
这个优秀、美丽、年轻、被称为“满级分漂亮宝贝”的女孩,离世时候26岁。
她高中时遭到补课老师的性侵,从此生活在阴影中,饱受抑郁症和偏头痛的精神折磨,最后痛苦地选择上吊自杀。
在她折射出自己经历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林奕含说:
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
书里的女学生房思琪补课时候认识了老师李国华,而这位原本一位令她十分崇拜、仰慕的中文老师,强暴了还没成年的她。
之后这位大她两轮的老师言之凿凿,戴上面具为自己的罪行辩解:
“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啊,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做的最极致的事情。”
“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
被侵犯后,自责、无错、痛苦的房思琪只能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说服自己的道路: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
“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就太痛苦了。”
她真的爱吗?
不,她只能爱。
而明明知道对方未成年,明明知道这是性侵强暴,站在高位的李国华,奸诈地利用着这种权力差诱奸侵犯房思琪,还用上位者的绝对地位,洗脑一般地啃噬着她的灵魂,告诉她这是爱,要房思琪消声。
他们本来就身在极度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中——在学生面前,老师有绝对的统治权,有支配地位,收获者依赖、仰视、教导。
对方是名师,是印在广告牌上的名人,是她心中仰慕崇拜的老师。
她需要反复说服自己“爱”,才能消解那些噩梦一般的痛苦。
受害者除了房思琪,除了林奕含,还有更多的,和她们一样的学生。
而她们求助无门。
林奕含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医生,林奕含害怕让家族蒙羞;房思琪和爸妈说有周围女孩被性侵,妈妈只是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骚”。
“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就太痛苦了。”
书内的房思琪,书外的林奕含,都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性侵,从来都是一种权力的霸凌。
2019年,日本记者伊藤诗织,被性侵案民事诉讼一审胜诉。
站在她对立面,向她伸出黑暗之手的,则是TBS新闻台前华盛顿分台台长、日本新闻界德高望重的前辈、曾经为安倍晋三写过自传的山口敬之。
2015年,伊藤还是一届籍籍无名的实习生,经人介绍,她认识了自己一直以来敬仰的新闻界前辈山口敬之。
这位大前辈,对她一个小小实习生表现的非常欣赏,青眼有加,还约她一起吃寿司,结果刚喝了一杯清酒,伊藤就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对方趴在自己身上,伊藤正在受到侵犯。
伊藤觉得自己被下了药,醒来后痛苦万分。
而山口像无事发生一样与她闲聊:“我这儿有个黑色化妆包,是你忘记的吧?我回头再联络你,拜。”
她报了警,山口居然对两人性关系供认不讳,反而说是半夜伊藤主动半裸爬上自己的床,那“面对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肯定要做些什么”。
同样籍籍无名的小卒,和有头有脸的大佬。
后者永远都会说,“没有性骚扰”,“没有受害者”,“没有加害者”。
言语骚扰是“风流交谈”,性侵和骚扰是“门内情调”,说到底,无论犯了多大的错,最后都姿态轻飘飘地,能落一句自己是“俗人”。
因为他们太清楚,对方根本不是对手。
他们是师长,是前辈,是拥有巨大的光环的上位者。
就算越界也能迷惑成“欣赏”,就算再能美化成“提携“,性骚扰叫“那是看得起你”。
就算闹到法律层面,那又如何?权力者当然更不用怕。
山口敬之,给伊藤诗织发过邮件说:你想告我,就去吧,你不可能赢的。
事实上,伊藤诗织的确多次报警,都被警方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立案。
最终她获胜的,只是在民事层面上认定她遭到性侵,山口敬之赔偿了仅仅20万人民币左右的经济补偿。
受害者们究竟何辜?
要一面忍受侵犯,一面反复劝说自己这是爱?
又何辜,要遭受那些自我厌弃、反复确认、咀嚼伤口、与自己和解?
无论上位者如何粉饰,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这件事,从来就是一场不怀好意的邪恶猎捕。
即便是伊藤诗织,也只得到了她部分的正义。
然而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最后只能躲进隐秘的角落。
你以为的同意,不是真正的同意
史航事件发生后,网上开始讨论一则这样的故事:
是,拿起书包可以吗?好像可以。
拉开拉链可以吗?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看别人的私人物品可以吗?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而这种可以是真的可以吗?他真的有权力这样做吗?
要知道,在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这种同意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同意。
举个和性无关的例子——
就像五一的最后一天,你的领导临时打来电话要求你明天加班,你同意吗?你实际上想同意吗?你最后同意了吗?
这样的场景太多,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同意”不是“好”,更不代表“我很愿意”,它只是一种求生本能下的权宜之计。
因为在权力不平等的情况下,你的反抗需要牺牲,而牺牲的代价难以估量。
和骚扰你的人说重话,可能后面没有办法拿到这一单;
拒绝和他看电影吃饭,可能他会给你小鞋穿;
如果和他撕破脸,可能会丢掉工作、失去话语权、从而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继续生存……
所以她,和她们,只能忍气吞声,咽下去所有的不适和恶心,乞求对面的人能良善一点点。
1979 年, 凯塞琳·麦金农说过:性骚扰实质上是一种性别歧视。
具有职务权力背景的人发出肆无忌惮,毕竟性别弱势者的就业权利把握在他们手中。
她们越忍耐。他们越肆无忌惮。
目前,史航性骚扰事件依然在持续发酵中,这件事情将去往哪里我们暂且不知。
但是在不平等关系中,女性的不愿意、不情愿被看到,就是被改变的第一步。
希望通过一次次事件的讨论,能改变职场中、行业内、圈子里普遍存在的权力下隐秘的性骚扰行为。
希望那些话语权、光环、影响力,不再被有些人猥琐地用来谋取性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