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如意 米利暗
编辑/花木蓝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则新闻,令人出离愤怒。
谁也想不到,一桩惨案在短时间内竟会变成连环悲剧。
5月23日,某地一名一年级小学生,在中午课间时分被校园内的一辆汽车碾压,失去了生命。
6月2日,传来了孩子的母亲杨女士从24层坠楼身亡的消息。
在这短短的10天的时间里,这位母亲所经历的不仅是摧人心肝的丧子之痛,更是这世间对一位女性、一位母亲,最大的恶意和污蔑。
网络上针对这位母亲的恶意评论,把人性的卑劣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刻,从背后猛推了她一把,直至她堕入深渊……
第一场悲剧:车祸
5月23日下午两点,杨女士接到了班主任的一通电话,说孩子在学校出了一点小事故“被车碰了一下”,已经送往医院。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孩子经历的,并不是什么“小事故”,而是大车祸。在医院抢救了37分钟后,孩子最终不治身亡。
医生告诉孩子的母亲:孩子送过来的时候瞳孔放大,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妈妈见到孩子的时候,他已面目全非。
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那天中午课间时分,距离下午上课仅剩下7分钟,据媒体报道,当时孩子在汽车前面蹲下(一说是孩子在系鞋带,一说是孩子在捡纸飞机),一两分钟后,车子启动,左边两个车轮分别从孩子弱小的身躯上碾过。
然而直到车辆行至十几米处的校门口,开车的教师才发现问题,下车查看。
据媒体报道,孩子今年6岁,上小学一年级,是家里的独子,涉事教师是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他和被撞的孩子并不相识。
孩子的母亲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轮胎两次从孩子身上碾过,孩子在距离校门口仅10米多的地方,活生生被拖行到了校门口。
她无法想象孩子短暂人生中的最后时刻有多么痛苦:“孩子有多疼啊,从小碰个皮都哭得哇哇叫,他该有多无助啊。”
据当地教育局通报,涉事教师已经被刑拘,将根据调查结果承担刑事责任。学校的校长和分管副校长都已因“安全管理漏洞”被免职。
事发后,部分学生及家长自发在校门口留下鲜花与字条,祭奠这个不幸去世的孩子。
有市民接受采访时说:“我也有女儿,看到这样的事心情很不好。”
将心比心,对于家里有幼童的人来说,这样的惨剧唤起的是最本能的恐惧与同理心:孩子遇难的过程不忍细想,更无法想象假如发生在自己身上,将如何自处,将如何面对漫长的失去了孩子的人生……
然而在网络上,等待杨女士的,却不是同情与理解,而是人间炼狱。
第二场悲剧:网暴
短短的十天内,这位母亲遭遇了三场网暴。
起初,新闻曝光后,网上很多人的第一焦点却放在母亲的穿着打扮上。
“这妈妈打扮用心了”
“孩子妈妈穿了肉丝(肉色丝袜)”
“说真的,蛮漂亮,身材更好”
对一位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带着性意味品头论足,没有比这更下作更流氓的举动了。但随着杨女士发起维权,要求学校彻查真相,对她的网暴再次升级。
视频传到网上以后,开始有人怀疑她,想利用死去的孩子赚钱。
“说吧,想讹多少钱?”
“想要多少钱直说,别卖惨。”
“我觉得她马上要出来直播带货了。”
甚至开始煞有介事地传言:这位母亲善用舆论的力量,是炒作高手,唯利是图。
而他们佐证自己观点的证据,仅仅只有这位母亲的个人特征:身着名牌,带妆接受采访,“网红式的打扮,恰到好处的哭泣与申诉”,语言有逻辑,情绪有感染力……
由此就一口咬定了她是在“精心策划”一场网络营销。
为何要无端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恶言相向?对一个刚刚失去了骨肉的母亲,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难道一位母亲,经历十月怀胎,花费6年的时间养大一个孩子,就是为了等他出意外的时候猛赚一笔??
而在未经证实的260万网传赔偿方案流出后,这位母亲又遭遇了新一轮的网暴。
在网络喷子的眼里,这位妈妈一开始说不要赔偿,后来又接受260万赔偿,不仅坐实了对她想用孩子的命换钱的猜想,还要道德绑架她把所有赔偿金全数捐出。
经济赔偿是法律给受害者最后的一丝抚慰,让每个人面对意外事件的时候,得到最基本的保障。
但是,他们看不得别人得到应有的赔偿。
难道只有那种出生贫苦、文化程度不高、情绪激动,无法清楚表达自己,并且坚决拒绝一切经济赔偿的人,失去孩子才配得到尊重和同情吗?
可是世界并不会按照喷子的想象运转。每一桩悲剧后的受害者,都是活生生的、有自己个性和特征的人,而不是他们期待中的完美受害者。
但是反过来,部分网友却对涉事司机充满了理解和宽容,“涉世未深,没有坏心思”。
还有网友表示:“作为一个21岁孩子的母亲,心疼这个小伙子。”
在经历了如此重大的人生挫折后,杨女士所处的,却是一个颠倒了是非黑白,对受害者极尽苛责,对肇事者无限宽容的世界。
杨女士去世与网暴之间的直接关系或许有待查证,公安机关也已介入调查,多名网暴杨女士的账号也已被封禁。
但是毫无疑问,在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刻,最需要温柔抚慰的时刻,网暴者把她锁闭在了一个无论如何哭喊、挣扎,都只剩下痛苦和不公的世界里。
他们,残忍地夺走了她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还记得被网暴自尽的粉色头发女孩吗?
生前她就说过:“如果我死了,是不是社会舆论就能关注到网暴,或者让这些发言的人们愧疚一辈子?”
同样的情节依然在上演。
但假如每一次发生网暴,都需要当事人以终结生命来自证清白,那岂不是令正义向邪恶屈服了吗?
网暴者的逻辑从来是不自洽的。
指责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所有的举动都是利字当头,或许让他们自以为目光冷峻、思维剑走偏锋。
但发出这样的评论的人,实际上生命如蝼蚁、如禽兽,毫无敬畏心,也毫无人之为人的尊严。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失去唯一的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永远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一种深切的情感,超越了金钱、超越了利益,乃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别轻易评判别人的痛苦
在丧子之痛面前,任何语言和画面,都很苍白。
一位失去独子的母亲形容自己的生活:“永远是苦的,它甜不了了。”
2020年5月,阿春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她注销了女儿的户口、手机,感受着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地清理掉女儿存在过的痕迹。
女儿离开以后,她开始在网上写日记。
“中午梦到你,以为你是在梦里不在了,醒来才知道,你是真的不在了。”
她后悔被自己忽视的每一个细节,反反复复看女儿留下的每一条视频、每一张照片,仔细从中寻找展露出的生机或者绝望。
她有的时候生气,她不懂人为什么会突然不快乐,她那么努力养育可女儿却轻易放弃了自己;有的时候懊悔,明明对比前后的照片都可以看出女儿病了,可她当时却没有看见女儿的孤独。
她反复在想,女儿当时的那一句“都是浮云”,到底是不是最后的挣扎和呐喊。
她开始学画画,体会到了女儿常说的调色的乐趣,“可是怎么分享给你呢?傻丫头”;她开始翻看女儿留下来的书,揣测着她翻书时的乐趣。
她依旧在每个换季的时刻给女儿送去搭配好的衣服、首饰和她爱吃的炸鸡。
女儿离开7个月后,她终于敢再次将女儿的照片摆在了床头,“看你回眸一笑,像是在告别。”
女儿离开1年后,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与女儿无关的内容,是她在广场上挥舞着彩带的视频,她说自己学到了新的锻炼方法。
有人为她感到高兴,希望她忘记悲伤,她说:“不可能忘记,只是学会了与悲伤共存。”
女儿离开3年了,她仍在不停地反思自己在挽救女儿时的过失;她还是在看到美丽的风景时忍不住难过女儿再也看不见了;她依旧会梦见她,每次梦见,都不停落泪……
失去至亲的悲伤,太过剧烈。
余哥的儿子东东,在上架子鼓课的路上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
东东去世后的3个月,余哥和妻子露露都没有敢踏进东东的房间一步。
有一次,余哥去超市,超市门口一个孩子正在喊他的爸爸,声音跟东东一模一样。那一瞬间,余哥连车都不会开了。
老李的儿子被宣布死亡的时候,她说她很想把孩子弄回来,放进大冰柜里,“没准哪天就活过来了呢”。
当然,这个要求被拒绝了。可她依旧满怀希望。
她有时会去地铁等儿子,期待着也许奇迹发生,儿子能从某一趟车上走下来,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儿子见面,新生的婴儿皱巴巴像个小老头,她觉得当妈妈真好,给个主席都不换。
可现在,她再也当不了妈妈了。每每想到这,都是她最难受的时候。
这剧烈的悲伤,还格外漫长。
心理学上有一类疾病,叫做“延长哀伤障碍”,是一种由于亲近的人去世引发的病理性哀伤反应。
通常情况下,人们的哀伤情绪会在半年内逐渐缓解,但失去亲近的人后,人们的悲伤变得持续绵长,甚至会影响到个体的社会功能。
而在悲伤超出极限时,心理防御机制会自然启动。
心理防御机制有很多种。压抑逃避、自我欺骗、攻击转移乃至陷入幻想。
电影《可爱的骨头》,就讲述了14岁女孩Susie被邻居杀害,在天堂注视着父母从沉溺到走出悲痛的故事。
Susie死后,她的父亲母亲的反应截然不同。
父亲否认现实,假装Susie还在,延续之前跟她的约定,将悲伤转为愤怒,不断寻找凶手,以至于忽视了其他家人;
母亲接受了Susie死亡的现实,却急于遗忘,父亲每个月打印Susie的照片并寻找凶手的行为,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女儿的死亡,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
可不论是母亲的悲痛还是父亲的否认,都是因为对Susie的爱。
不是“卖惨”,也不是“讹钱”——就算取得了巨额赔偿,哪个家长花这笔钱时候能开心?
那个在网友口中“妆容精致”、“咄咄逼人”、“太冷静”的母亲,她真的不痛吗?
她怎么会不痛呢?
那是她十月怀胎精心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从小破个皮都要哭的。孩子去世后,她一直在想,被拖行十多米的时候,孩子多痛多无助啊。
《基督山伯爵》里说,精神上的创伤就有这种特性——它可以被掩盖起来,但绝不会收口;它是永远痛苦,永远一被触及就会流血,永远鲜血淋淋地留在心头。
有知乎网友描述亲人去世后的恍惚和悲伤: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真正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后的半盒牛奶、窗台上随风摇曳的绿萝、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喧哗。”
为了自我保护,大脑选择逃避。
可悲伤留下的创口终究无法愈合。
即使如此,仍然有人不相信她的苦难,要她一次次撕开伤口,剖开肚子,自证清白。
而那些难听的、质疑的、审视的、猥琐的话语,是撒在伤口上的盐粒。它们不断蜇痛伤口,让一个母亲不断、不断、不断地翻出自己的痛苦。
倾泻而出的悲伤终于压垮了她。
这一次,千万不要让“凶手”隐身。
前段时间,网络管理部门惩处了2.2万个网暴施暴者账号。一方面,强有力的治理让人看到了决心,可另一方面又让人感到心惊——仅仅4个月就有2.2万账号施暴违规,浩如烟海的互联网,还有多少莫名的暴力和恶意?
互联网生态发展到今天,我们在享受它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已开始痛苦地承受着它的副作用。
根植在人性深处的罪恶,通过“自由”的机制,从潘多拉魔盒中释放,成为了一个世界性难题。
令人难过的是,悲剧接连发生后,网暴没有停止。依然有人揣着卑劣的心,继续网暴这位父亲。
仿佛是嫌这家人的命运还不够沉重一样,他们嘻嘻哈哈地玩笑,猜测孩子爸爸就是凶手,又或者,他可以开心地再娶。
对于网暴者,一波接一波的网络狂欢尚未消散,但是对于亲历者,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妻子坠楼后,网传孩子的父亲谭先生也跳楼自尽。后经媒体证实,谭先生并未轻生,但是他因为伤心过度,被担架抬到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一直蹲在妻子坠楼落地的地方,久久不能离去。他身边的朋友说,谭先生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逝者安息,唯愿生者坚强。
生而为人,希望你我都能做到,不轻易评判别人的痛苦,不轻易将恶意施加于人,哪怕是在不见姓名的互联网上。
切记,不经意的一句恶言,也许就会将一个摇摇欲坠者推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