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重要探索者袁庚昨日因病去世，终年99岁

1月31日凌晨3时58分，99岁的袁庚在深圳蛇口去世。

袁庚在官场里级别不高，在舆论场里风头被淹，但他是个真奇葩，真豪杰，犹如三国时东吴虎将甘宁甘兴霸，百骑劫曹营，虽无关大势，却爽了改革开放一把。

谁是袁庚？且看一段口号的故事。在中国，口号往往代表了一个时代，昭显了一种价值观。比如“打土豪，分田地”，比如“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1984年10月1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了阅兵式和民众游行。当时有两个口号震撼了全场，并成为影响无数人生活方式的标志性词语。一个是大学生们自发打出的横幅“小平，你好”，另一个就是彩车上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现在看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口号不甚稀奇，但在当时，经过30年批判，“金钱”这个字眼早已奇臭无比，让它堂而皇之招摇在天安门广场，确有惊世骇俗的震撼。而为了这个口号，袁庚是准备豁出去的。

这个口号的来历据说是这样的：某日袁庚与一位香港老板谈生意，袁庚要买下一栋价值几千万元的楼房，双方周五下午2时签约，之后一起吃晚饭，但香港老板婉拒了，他要马上把钱存入银行，因为星期六(002291,股吧)、星期天不能存钱，如果把2000万元在星期五3时前放到银行去，以当时的浮动利率14%来算，会多出几万元钱利息。这事令袁庚感慨，他说：“在招商局，支票在家过夜是常事。我们鄙视市场经济，我们不在乎时间，结果百年老店招商局到我接手时一条船都没有，招商局1950年起义时还有13条船，船王包玉刚当时才有2条船，但28年后，包玉刚已拥有2000万吨的船队了。时间就是金钱不无道理。”

在1981年3月蛇口工业区的一次会议上，袁庚提出后来广为流传的口号，有六句话：“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顾客就是皇帝，安全就是法律，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但这口号一出来，就成了“姓社姓资”争论的槽点，压力山大。后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巨型标语牌曾多次在蛇口工业区竖起，但又多次被拆下。直到1984年1月，邓小平在蛇口时肯定了这个口号，对它的争论才渐渐平息下去，才招摇到天安门广场。

这个口号就是一种价值观。至今我们都有一个疑惑，袁庚这个在东江纵队打过仗、在海外搞过外交和情报、在“文革”中坐过5年牢的老革命，那些超前的改革开放的思想，是如何在他的脑海里形成的？当然，不只是想法，袁庚是一顶一的实干家。

1979年7月20日，蛇口工业区正式启动。一开始工人们干劲不高，工程处就出了个鼓励机制：每天55车定额，每车奖2分钱，超额每车奖4分钱。于是，工人们干劲大增。但这种作法很快被上级勒令停止，奖金挂帅，是“文革”中的被批臭的罪名之一。袁庚急了，请新华社记者写内参，直送胡耀邦案头。仅隔了一天，工地上就恢复了定额超产奖。1983年7月，在袁庚的推动下，工业区率先打破平均主义的大锅饭，实行基本工资加岗位职务工资加浮动工资的改革方案。同年，工业区还率先推行劳动合同制。

住房制度改革也是蛇口率先实行的。1981年，工业区开始实行职工住房商品化。

1980年3月，袁庚向中央报告蛇口工业区面向全国遴选人才事宜，建议应聘者所在单位，在其本人自愿原则下应给与支持鼓励，不应阻拦。袁庚还主张废除干部职务终身制，实行聘用制，受聘干部能上能下，能官能民，职务随时可以调整变动。每个干部的原职务、级别记入本人历史档案，在工业区工作时仅作参考，调离工业区按原职别介绍出去。

在袁庚任内，出了三个企业，一是1982年7月，由6家中外企业合资的中国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制企业；二是1987年4月，新中国第一家股份制的商业银行招商银行(600036,股吧)；三是1988年5月，新中国第一家由企业创办的商业保险机构平安保险。蛇口工业区是国有企业，但却率先尝试了让3家企业脱离了公有制，而成为真正的股份制企业。后来，袁庚曾后悔没有让工业区股份化，没有搞更多的股份制企业，他说：1981霍英东、李嘉诚等来蛇口参观，提出入股，被我婉拒，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在蛇口，不管是生产要素还是体制机制改革，甚至涉及到政治体制，袁庚都敢动手试。

1984年4月22日，工业区304名干部对区领导层9名成员举行信任投票，达不到半数者下台。结果，4人离职。1985年4月24日，工业区试行无记名民主选举产生工业区管委会，这是新中国第一家直接选举产生的地方领导机构。曾任工业区企管室主任的余昌民回忆说，当时袁庚曾讲过这样一句话，“搞选举的意思，就是不能让某位京官或者某个公子到蛇口作威作福。”袁庚还说：“群众监督干部，群众有权选举和罢免干部，这至关重要。我相信可以改变一下干部结构和工作作风。由组织部门提名，上级批准的做法容易滋生干部人身依附。我想做一个不太小的改革，冒一点风险。”

袁庚还鼓励新闻监督，提出在蛇口办报，除不能反对共产党，不搞人身攻击外，凡批评工业区领导人的文章，都可以不要审稿。当时，《蛇口通讯》收到一篇周为民的文章，批评工业区现在进入管理阶段，你袁庚管理得一塌糊涂，这个责任你要负。《蛇口通讯》总编便去向袁庚请示，正巧袁庚不在，他就把稿子放到袁庚家里，后来袁庚看了稿子，批示：一字不改，照登。

在其后著名的“蛇口风波”中，袁庚更显现出他的胆魄。故事是这样的——在蛇口的一场有关新时期青年思想工作的讨论会上，一位青年导师认为，个别前往深圳的人目的不纯，是为了在别人创造的财富中捞一把。但蛇口青年则认为，淘金者赚钱，未触犯法律，并无过错，且客观上也为蛇口的建设出了力。会上火药味很浓。

两天后，一份以北京师范学院青年教育研究所名义起草的《“蛇口座谈会”始末》被分送给有关领导，说“有责任把个别青年的错误言论实事求是地反映出来”。但在蛇口方面，认为这是一个不光彩的小报告。之后，蛇口媒体陆续刊登了《蛇口青年与曲啸李燕杰坦率对话———青年教育家遇到青年人挑战》、《蛇口：陈腐说教与现代意识的一次激烈交锋》、《蛇口青年与曲啸等同志还有哪些分歧？》等文章。

客观说来，这种公开争论并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性。但袁庚能接受。袁庚引用了一句名言说：“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对那位被追问姓名并上了什么材料的个别青年人，我们一定要加以保护，即使他的发言有什么不妥，也不允许在蛇口发生以言治罪的事情。

壮士暮年。1992年，75岁的袁庚离休，至此，蛇口的改革先锋色彩逐渐褪去。原定于1993年进行的蛇口工业区第三届董事会民主选举停止，从此不再直选，蛇口工业区自治管理权也收归深圳。2004年，蛇口工业区被撤销。

有一点特别要指出来：蛇口工业区是1979年1月袁庚治下的香港招商局开办的，提出的开办目的是：“既能利用内地较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又便于利用国际的资金、先进的技术和原料”。也就是说，蛇口工业区并没有改革开放试验田的任务，没有中央的尚方宝剑，但袁庚就兀自干将起来了。当时，中国四大经济特区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还没有成立，而包括四大经济特区成立之后的年月里，这个由一家企业开办的蛇口工业区，却抢了四大经济特区改革开放的风头，创造了无数的“率先”——这显然与袁庚个人的秉性、素质和努力分不开的。换句话说，没有袁庚，就没有当年的蛇口工业区。

即使以今日的眼光来看，蛇口的改革也具有前卫水准。蛇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现代寓言，袁庚单兵突进，难免高处不胜寒。

甘兴霸的结局也是奇葩。却说甘兴霸正在船中养病，忽敌军掩至，甘火急上马，却被敌兵一箭射中头颅，甘带箭而走，坐于大树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