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女性主义,女性主义似乎已经成为时代的命题。
(资料图)
1791年,法国大革命妇女领袖奥兰普·德古热发表《女权与女公民权宣言》,女性主义运动拉开序幕。200多年后的今天,女性主义以一种非常具体的方式来到我们面前。
「GIRLS POWER」女性对话栏目
近期,一场「北大宿舍聊天x上野千鹤子」的女性对谈引发热议,点燃它的正是对谈双方鲜明而迥异的观点。这场互联网舆论风暴同时为我们揭开了一个现实,在关于女性个体、群体、事件、观念、行动中,女性是一种处境,而不只是作为一种性别。
「我心目中的女性主义,是追求自由的思想,只要自由自在地活着,怎么样都可以。」对谈一方,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女性学研究开创者、作家上野千鹤子说。
性别议题随着女性经验视角的转移不断更新,我们或许不必强行剥离或过分强调女性的性别属性。「人生中有选项,对于女性来说非常重要。」当下谈论女性主义,更像是一种女性直视困境,接纳自己,拥有自由选择的人生状态。
福布斯中国首档GIRLS POWER女性对话节目所专注的亦是女性「选择的可能」。这一次,我们不仅仅聚焦「被定义成功」的商界女性。
她们用别样视角洞察人生图景,用多元语态进行自我表达,用坚韧的温柔触摸当下,用锐利的思潮织就未来。她们是创作人、创业者、创意家、意见领袖,更是笃定的自洽者、勇敢的改变者。福布斯中国将通过视频访谈、对话、独白等多元形式呈现她们有关女性意识的时代性表达,在一个个鲜活明媚的个体中看到更多女性群体的可能。
人们喜欢把大海作为意象,赋予它永恒、梦想、力量、命运。
人类的祖先从海岸线走向内陆,航海家从平原出发远征海洋。远离和走向海洋都是一种勇气。直立人在岸上生起火堆,探险家的大船开启全球贸易,未知让他们创造了可能。
宏大叙事之外,大海将这种可能平等地给予每一个接近它的人。
饶安琪和曹勤是招商轮船两名年轻的实习船员,一个生于2000年,一个生于1999年。她们是可能性的探索者。本科毕业后,饶安琪和曹勤登上远洋货轮。在此之前,她们从未见过航行的巨轮下铺开的蓝色波浪。
饶是黑龙江双鸭山人,曹来自广西桂林。双鸭山地处完达山脉北麓的低山丘陵区,桂林则位于南岭山系的西南部,湘桂走廊南端。
曹勤
饶安琪
麦可思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达到1,076万,比2021年增长167万人,规模和数量创下历史新高。当毕业生流连于春招秋招,在一线城市与县城小镇中抉择“留下还是逃离”时,两个年轻的女孩跨越山川,奔赴大海,开始2万海里的航行。
航海是勇敢者的游戏,探索可能本身就是一种勇敢。国际劳工组织 (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 指出,目前的全球男性劳动力有 75%,女性则是约 50%。截至2020年底,中国在职船员共171.6万人,其中女性船员的数量超过25.8万人,占15%。饶安琪和曹勤是25.8万分之一,渺小如星,但多一点微光,海面的灯塔便会闪耀一分,照亮职业性别的暗礁。
2022年末,福布斯中国采访了饶曹二人。当时,这两位实习船员刚刚结束了巴西-青岛的航次。作为关于职业、女性和未来的一类样本,年轻的女船员至少给了我们一种思路和可能性——从地图上看,双鸭山、桂林,两点连起了一条贯穿东北和西南的直线。线条有一点落在了大海,那正是两位女孩第一次上船的青岛港——她们和大海找到了联结,找到了年轻生命中的“那一点”。
下面是她们的口述。
选择与巧合
曹勤
我的老家在广西桂林,外地人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大多是课本上的“桂林山水”和20元人民币背面的“漓江风景”。和安琪一样,我也是来自内陆,桂林有山有水,却没有海,想要看到海,需要到广西的最南端。
第一次见到大海还是在高考后,我和朋友一起去了省内的一个沿海城市,第一次看到海我便被大海吸引,所以志愿填报时就计划着一定要去一个海边城市。因缘际会,我被集美大学航海技术专业录取,来到了一个海边城市——厦门,学习一门我从未了解过的专业。在这里学习生活的四年,让我深深地爱上了这门专业和这座城市,以至于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继续留在这个行业学习。
厦门有大大小小10个岛,学校旁边就是一大片海滩,学生老师没课的时候就去海滩边散步。在这座浪漫的城市上学的我经常会想,一切的安排可能都是最好的安排。
饶安琪
在内陆城市长大的孩子可能都会对海洋抱有很多幻想,我也不例外。不过我走上航海这条路更像因缘巧合的产物。
最初我完全不知道有航海技术这一专业,在高三听宣讲会时听学姐学长们讲过在大连海大的生活,不过当时我的志向还是成为一名兽医,并没有更多去注意。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刚好看到这个专业就填上了,没想到最后真的被录取。虽是误打误撞,现在看来的确是一个惊喜。
正式录取前还发生了一件插曲,地方招生办的老师打来电话向我确认是否确定要报考航海技术,并向我讲明未来毕业会遇到的就业难题。我当时懵懵的,对方连问了好几遍,我在电话那头不停点头说“嗯!”,而心里想的是,可能这个专业真的有些特殊吧。
曹勤
阻力是存在的,它来自四面八方。我现在还记得“航海技术专业”备注栏里写着“不建议女生报考”。
妈妈听说我以后要去海上工作,去国外跑船,她第一个出来反对我。
她劝我的理由和招生手册上写的一模一样,“女孩不适合” “工作的地方太远了” “船上危险系数高”……,作为女孩和女儿,我应该留在父母身边,在本地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按时上下班。相比之下,跑船的风险太大了。
妈妈每天上网搜新闻,看到航海相关的就转发给我,那段时间我看了好多小渔船失事的视频。让我没想到的是,最支持我的是爸爸。他一直给妈妈做思想工作,然后转头跟我说,“既然决定了就去做,不用担心,趁着年轻先去试一试”。
饶安琪
我的家人朋友用“任性”来评价我的选择。我倒是觉得做人任性是很难的事。尤其是女孩,被太多条条框框束缚住手脚。我的准则是按照我的想法走接下来的路,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幸运的是,家人们现在也理解了我的想法,并且很支持我的工作,为我感到自豪。
海上「8小时」
饶安琪
2022年4月15日,我和曹勤以招商轮船实习船员的身份登上“ORE NINGBO”轮。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正式上船,也是公司第一次雇佣女性船员。
这条航线从青岛港开向巴西马德里亚角(PDM)港,北半球到南半球,12,500海里,11个时区,45天。从陆地到海洋,每天从舷窗望出去就是蓝色的大海,一开始确实有些“水土不服”。比如“拨钟”(调时差),船开出龙目海峡之后,每隔2-3天就过一个时区,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变化,伴随突然的失眠、胃口差,我知道时差综合症又来了。
适应是上船后的第一课,然而不适感很快就过去了。我和曹勤的工作时间一般是早晨4点到8点,晚上4点到8点,8小时工作制。船上一共20多个同事,休息时间大家一起打乒乓、看电影,或者去甲板吹海风看风景,我慢慢发现船上的工作其实和岸上没什么区别。我不是一个恋家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孤独感,反而觉得自在。
曹勤
我们是招商轮船招募的第一批女船员,我很庆幸有同龄的女生和我一起上船,当结束两个航次后,我觉得我们女孩子也可以将船上的工作完成得很好,性别没有那么重要。
船上的船长、水手长年纪和我爸爸差不多,海龄20-30年。我记得他们和我说:“既然同船,我就一定要教会你真正的技能,下一次出海能够独立操作。”
我们的船是一艘散货船,实习船员的日常事务多且杂,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坐在大学教室里看专业书的学生,而是一名真正的船员。
实习船员日常要学习使用驾驶台仪器,雷达、电子海图、通信设备等,还要跟着水手长学甲板保养,敲锈、刷漆,靠离泊前的准备工作……体力活必须有力量才能完成,每完成一项任务,我就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被释放出来,和海浪一起律动,这种感觉很奇妙。
实习船员曹勤在甲板上
饶安琪
目前为止我们跑了两个航次,印象最深的是在菲律宾的民都洛避让渔船。站在驾驶室向外看,渔船在远处汇成一条光带,雷达上也满是回波,船长和大副一直在观察渔船动态,指挥舵工操舵,直到大副班结束才开出渔船群。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我很紧张,同时也佩服船长和大副的专业。专业的人知道,避让渔船群并非“时间越早越好,幅度越大越好”,一个细微角度都是数十年培养出的“手感”。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站在驾驶台上游刃有余的老手,所以教什么,我就愿意学什么。让我触动的一点是,船上所有男性前辈在工作中对实习船员都一视同仁。我和曹勤虽然是年轻女孩,但他们也只是把我们当作普通船员,下达同样的任务,做一样的事情。
我性格比较外向,读书时期和男生女生玩得都挺好,所以神经比较大条,没什么特殊的性别意识。但事实是,性别差异一直在那里,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男女有别,身体机能会带来社会角色的不同。
男性普遍有更强大的体能和耐受力,女性因此被看作弱势群体。但是我觉得,既然选择做一名船员,那么无论男女,职业标准都是一样的。如果想脱颖而出,就必须有充足且适当的勇气和正直。带教老师尊重我们,我们做好每一件普通船员该做的事,也是一种自尊自重。
曹勤
我觉得性别平等是社会进步的标志,要实现它只是时间问题。大副和我们说,以前他做实习生的时候,带教用的全是纸质海图。20多年过去,纸质海图几乎被各种电子海图代替。科技进步,更新频率快,可能再过几年我们又能用上新一代的设备。
与20年前比,女性现在在船上工作的机会比以前更多。这是好事,我也是受益者。
我的想法和安琪一样,男性女性担任相同工作就说明拥有相同的能力,高考时我们俩也没有因为性别受到降分福利,和男同学一样被大学同分录取。虽然志愿填报时有提示我们“不适合女生报考”,可入学后年级里还是有挺多的女同学。我相信假以时日,女性在船员这个行业里将会越来越多地出现。
放假回家朋友问我船上的工作,有真心实意的,也有揶揄调侃的,一直以来我在网上也看到了很多社会舆论,部分人对于女船员的偏见还是挺多的,“女生会受到更多的照顾”,“能力不行”,“关系混乱”……每当看到互联网上这些声音时,我都会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公司给了我上船的机会,船上的同事也非常尊敬友好,工作上也是很用心地在教我们专业技能。
偏见不是一朝形成的,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我梦想着有一天,男船员、女船员,以及社会上其他被性别固化的职业,男幼师、男护士、女飞行员不再遭到议论和偏见。你不会因为船上更换新设备大惊小怪,女性做船员、船长也是一件平常至极的事情。
寻找可能
饶安琪
大海瞬息万变,在海上跑的人要见识风平浪静和狂风暴雨,处变不惊,也教会了我人生众多的可能性。
比如说,毕业之后我选择上船,没有去北上广深大城市打拼,没有朝九晚五的生活,没有在写字楼格子间办公,但做船员是另一种工作和生活,和99%的人不一样。
每一次离港,看着手机信号一点点变弱,我知道又开始了新的旅程。海上有更清新的空气和更单纯的快乐,比如亲眼看见鲸鱼从船边游过,海豚跃出海面,每个国家有不同的日出日落。在船上接触的人和事是有限的,这种半孤独的状态下,每个人都会更加专注自身,开心、难过被放大,但是和渺渺大海相比,只是沧海一粟。
工作中的实习船员饶安琪
曹勤
和“岸上”的朋友们不一样,每年船员们会有一到两次的悠长假期。工作后,回家陪伴家人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感觉。不同于大学期间休假,工作后休假我拿着薪水带爸爸妈妈吃饭、出去玩,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已经工作的成年人,啊,大人赚钱,为家庭负责原来是这种感觉。
饶安琪
3月开始我们有新的出海任务。这次航行结束后,我们这一批实习船员要接受大证实操考试和公司评估,若顺利通过,就能升上三副。
我记得大学刚入学时,班级一共30多人,之后陆陆续续有同学换专业,最终剩下22人,2个女生。毕业后,我是唯一上船做船员的女生。我计划3-5年内顺利做到三副,给自己一个成绩和交代。
曹勤
我有好几个学姐,毕业后也选择了上船做船员,有在职的,也有工作到一定职位下船的,有的还在老家有了小家庭,考了公务员,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她们都有着自己的职业规划,我也会经常向她们请教一些问题和经验。仔细想想,对于我们来说,去企业工作、留学、考研、考公、创业、结婚、生子、独身,这些都是选择,都是可能。
我们是招商轮船招募的第一批女船员,我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学妹上船实习工作,我会教他们怎样给甲板上漆,怎样打点备船的细节。当然,我还会带她们唱歌、打球,去船头吹风,看日出,永远记住“鲸鱼浮出水面”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