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第一财经 作者：张丽华

11月16日，“枸杞第一股”沃福百瑞IPO发行过会，不久将于深交所创业板上市。继百瑞源枸杞IPO宣布终止后，沃福百瑞可能争得“枸杞第一股”头筹。

资料显示，沃福百瑞是一家由原宁夏农学院任职教师潘泰安所控制的企业，潘泰安自2000起就投资设立公司从事枸杞加工业。2005年，沃福百瑞成立，潘泰安为5名朋友和亲戚出资，并由其中一名股东代持沃福百瑞的股份。2010年，潘泰安从公务员岗位离职。2011年，潘泰安、庞其艳夫妇回购上述股权，成为沃福百瑞实名股东，并享有控股权。

沃福百瑞并非初涉资本市场，公司于2015 年7月在新三板挂牌，并于2016年7月在新三板终止挂牌。

第一财经记者发现，资本市场“老手”沃福百瑞，却在申请创业板上市的招股说明书中，出现低级错误，用一项已经被专利局驳回的“枸杞多糖”技术，申请募投项目，而公司却并未披露专利申请被驳回的情形；另外，沃福百瑞刚刚推出的“枸杞糖肽”重磅产品，卷入专利权争议，募投项目疑幕重重；公司在产品宣传上，还涉嫌利用未授权和无效专利进行虚假宣传。公司在产品宣传、专利权属、信息披露等方面，均涉嫌违反相关法律规定或涉嫌侵犯他人权益的情形。

募投项目依托一个“被驳回‘的专利？

沃福百瑞IPO的募集资金投资项目中，包括“枸杞果汁饮料灌装生产线”、“枸杞籽油萃取生产线”以及“枸杞多糖/糖肽生产线”。

其中“枸杞多糖/糖肽生产线”中的枸杞多糖专利，是一项已经被驳回的专利。

招股说明书称，公司本次募集资金投资的上述三个项目，都是将公司自身的专利技术“全营养素枸杞保健果汁(专利号ZL200910117271.4)“、一种枸杞多糖的制备方法(专利申请号201610762613.8)、 “一种枸杞糖肽颗粒冲剂的制备方法 (专利申请号201811203049.1)”进行生产成果转化。

记者注意到，其中枸杞多糖/糖肽项目所依托专利，为专利申请号，并非专利号。这表明，这两项专利技术，可能还处于专利申请过程中。

记者按专利申请号码，通过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查询系统查询到，其中“一种枸杞多糖的制备方法(专利申请号201610762613.8)“的专利申请，显示为被驳回的状态。

图片来源：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查询系统

“Innojoy专利宝”小程序也显示，该专利申请已经被驳回。

图片来源：Innojoy专利宝

公开资料显示，上述专利申请被驳回的公布时间为2019年12月6日。

第一财经记者进一步查询发现，沃福百瑞预披露、申报稿、上会稿的三个版本招股说明书中，均未向公众揭示该专利申请已经被驳回。而上述三个版本的招股说明书发布时间，均晚于专利被驳回的公布时间。也就是说，IPO所有文件公布之时，上述专利申请被驳回的事项已经发生。

此外，其他IPO文件，例如公司针对IPO的审核意见回复，以及法律意见书在内，均未提及该项专利已被驳回。

一位从事IPO的证券业务律师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专利申请状态是公开信息，一般企业上市时，专利这么重要的事项，律师和投行都应该会通过公开渠道查询并核实所披露专利的实际状态。如果这都没有做，那真是低级错误了。”

从法律后果来讲，上述律师认为，如果该项专利申请早在IPO所有公开文件披露时已被驳回，且该驳回事实清晰可查，却没有如实披露，则企业涉嫌信息披露不准确、不完整。

“首创”之争

枸杞由于果皮薄水分多，鲜果不易运输和贮存的特点，导致长期以来，枸杞产业停留在出售干果原料的初级阶段。近年来，枸杞开发向深加工领域发展，结合高科技手段提取高度浓缩的枸杞有效成分——枸杞多糖和枸杞糖肽成为枸杞工业的发展方向之一。

枸杞多糖是一种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和氨基酸的蛋白多糖，这是枸杞子调节免疫、抗疲劳、抗辐射、延缓衰老的主要活性成分，可缓解疲劳、增强细胞活性、改善视力、降低血脂、抗衰老等功能和作用。

而枸杞糖肽免疫活性的强度比一般文献报道的多糖要强10～100倍，具有更高的经济效益和技术附加值。相比枸杞多糖，枸杞糖肽是目前枸杞工业领域争夺的明珠。

据业内人士透露，枸杞多糖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至今没有准确的定义。但枸杞糖肽有明确的结构，共有5种组份，多糖和糖肽的主要区别，就是糖肽有特定的肽链，把多糖链包裹成独特的3D结构，这个结构保证了枸杞糖肽的活性要高出多糖很多倍。

本次IPO沃福百瑞拟募资4亿元，其中2.36亿元拟用于枸杞深加工项目。募投项目要建设的一条“枸杞多糖/糖肽生产线”，规划产能为每年50吨。

图片来源：沃福百瑞招股说明书

在沃福百瑞的官网上，枸杞糖肽颗粒冲剂产品，已经作为成品在售。4月10日，沃福百瑞还为“枸杞糖肽颗粒”，举办了新产品线上直播发布会，沃福百瑞董事长潘泰安亲临直播间。

“沃福百瑞枸杞产业”公众号记载，潘泰安直播介绍枸杞糖肽颗粒，是公司首创四级超滤膜分离技术成功萃取的产品。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沃福百瑞枸杞产业

四级超滤膜分离枸杞糖肽，这一技术是否为沃福百瑞首创？

有人提出疑义。

公开资料显示，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下称：中科院上海有机所)也提到自己是膜技术分离枸杞糖肽的“首创人”。

图片来源：2017-04-17《中国科学报》 文章：《全球首条枸杞糖肽绿色生产线建成投产——中科院高技术助力宁夏枸杞走向世界》

公开资料显示，中科院上海有机所对枸杞糖肽已有30多年的研究历史。1985年起，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田庚元研究员，陆续从枸杞子中分离出了活性较高的枸杞子糖蛋白，并命名为枸杞糖肽。

图片来源：科学网http://www.sciencenet.cn/

记者了解到，田庚元研究员已有80多岁高龄，枸杞糖肽这个概念，由田庚元首创，这在业界没有争议。但用超滤膜分离枸杞糖肽这项关键的技术和工艺，到底是谁首创？枸杞糖肽的生产工艺是否涉嫌侵权，沃福百瑞面临的一个专利权属争议就在眼前。

枸杞糖肽专利权之争

除了“首创”这一口号之争外，沃福百瑞还面临实质的枸杞糖肽专利权之争。

据招股说明书，本次沃福百瑞募投项目，其中一项 ，是基于“一种枸杞糖肽颗粒冲剂的制备方法 (专利申请号201811203049.1)”的专利技术。

第一财经记者通过“Innojoy专利宝”专利查询系统查询到，沃福百瑞的这项专利技术，还未获授权，还处于“实质审查”阶段。

在“Innojoy专利宝”上以“枸杞糖肽”作为关键字搜索，目前被授权的专利，只有一项 ——“一种枸杞糖肽及其制备方法和应用”已获授权，专利号ZL201610067110.9，发明人为吕龙、江艳等，专利权人为“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以及宁夏天仁枸杞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宁夏天仁)。这项专利于2016年1月29日申请，目前已获授权。

图片来源：Innojoy专利宝

据宁夏天仁官网介绍，该公司于2016年投资1.5亿元，独家转化中科院上海有机所技术，买断枸杞糖肽成果研发专利。

2017年4月，宁夏天仁与中科院上海有机所合作的枸杞糖肽转化基地揭牌仪式在宁夏中宁举行。据彼时《中国科学报》的报道，这是全球首条精深加工提取枸杞糖肽系列产品的生产线。

图片来源：2017-04-17《中国科学报》 文章：《全球首条枸杞糖肽绿色生产线建成投产——中科院高技术助力宁夏枸杞走向世界》

上述报道也提及枸杞糖肽与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的关系。报道称，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田庚元研究员，于1985年在国内首次分离出了枸杞粗多糖(LBP)。从1985到2015年，田庚元等历经30年的不懈努力，终于从中药枸杞子中分离、提取得到一系列糖复合物——也就是枸杞糖肽。

图片来源：2017-04-17《中国科学报》 文章：《全球首条枸杞糖肽绿色生产线建成投产——中科院高技术助力宁夏枸杞走向世界》

第一财经记者致电该专利发明人之一——中科院上海有机所吕龙研究员，吕龙对中科院上海有机所在天然产物多糖及枸杞糖肽在国内的研究地位非常自信，他对记者说：“沃福百瑞申请的有关枸杞糖肽的专利，我具体不太清楚，(沃福百瑞)还没有获得专利授权。但是枸杞糖肽的原创单位属于中科院上海有机所，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将对沃福百瑞申请的专利继续保持关注。”

在沃福百瑞的官网上，有该公司生产的枸杞多糖和枸杞糖肽的成品图片，两者均为粉末状物体，肉眼不易区分。在阿里巴巴采购批发网上输入“枸杞糖肽‘，也会发现有“枸杞糖肽”产品在售。

枸杞业内人士表示：“要区分多糖还是糖肽，需要知道其提取工艺，还需要用仪器去鉴别，对于不明真相，又缺专业鉴定手段的消费者，确实特别容易鱼目混珠。”

疑点重重的枸杞糖肽专利

一位知识产权律师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专利权争议的关键，还在于双方的技术和工艺路线是否一致，即中科院上海有机所“枸杞糖肽的制备方法”专利，与沃福百瑞所称“枸杞糖肽的制备方法”专利，在关键工艺上，是否雷同。

沃福百瑞官网对枸杞糖肽产品的生产工艺，是这么描述的：

沃福百瑞采用微波辅助超声波水溶提取、陶瓷膜-四级超滤膜分离技术提取纯化枸杞多糖，将枸杞多糖粗提液中的杂质去除后，通过陶瓷膜、超滤膜分离得到1-3万分子量的糖肽活性组分。

图片来源：沃福百瑞官网

另外，沃福百瑞招股说明书称，拟为枸杞糖肽产品采购的设备，看上去也是由这几道工艺组成：前处理，超滤膜超滤，干燥制粒。

图片来源：沃福百瑞招股说明书

2017年4月17日，上述中国科学报的报道，提到宁夏天仁和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的枸杞糖肽科研成果新工艺，“首创了一条绿色公害的无醇提取新工艺，采用超高速沉降物理分离技术、陶瓷膜、超滤膜以及纳滤膜等综合膜分离技术，再通过真空冷冻干燥等工艺，提取枸杞糖肽。”

图片来源：2017-04-17《中国科学报》 文章：《全球首条枸杞糖肽绿色生产线建成投产——中科院高技术助力宁夏枸杞走向世界》

双方所声称的枸杞糖肽生产工艺，都是先物理分离，再通过陶瓷膜和超滤膜分离，再干燥取得产品，业内人士称“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第一财经记者致电上述枸杞糖肽专利权人之一——宁夏天仁，该公司总经理于哲雄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已经注意到沃福百瑞正在申请的这项枸杞糖肽专利，公司正在组织材料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交公众意见。”

于哲雄表示，“宁夏天仁作为‘一种枸杞糖肽及其制备方法和应用’专利的共有人，保留追究沃福百瑞枸杞糖肽专利技术侵权的权利，并希望正本清源，规范枸杞糖肽的技术和市场。”

广告违法？销售侵权？

除4月份沃福百瑞董事长公开直播“推销枸杞糖肽”外，从公司招股说明书也能看出，沃福百瑞的枸杞糖肽颗粒产品，已经签订了销售合同。

图片来源：沃福百瑞招股说明书

记者在公开信息中查询到，沃福百瑞2020年4月上市的糖肽颗粒，通过多种途径宣传的材料中都明确标注：沃福百瑞枸杞糖肽是两项国家发明专利的产业化成果(“一种枸杞糖肽颗粒冲剂的制备方法”和“一种枸杞多糖的制备方法”)，通过创新生产工艺采用四级膜分离等先进技术，成功制备出高纯度枸杞糖肽产品。

图片来源：某网络平台

以上图为例，上图广告宣传文案中提到的沃福百瑞“一种枸杞多糖的制备方法”专利，在2019年12月已经被专利局驳回，而“一种枸杞糖肽颗粒冲剂的制备方法”专利，还在实质审查过程中。

沃福百瑞在营销文案中，将已经驳回的专利，和正在实质审查过程中的专利申请，作为宣传利基，是否存在误导消费者的情况？

有法律专家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用已被驳回的专利和正在申请中的所谓专利，来宣传产品卖点，却未如实告知专利申请实际状态，企业涉嫌虚假宣传，“企业可以说产品基于自己的创新成果，但显著用’专利’两个字，则有虚假宣传嫌疑，涉嫌违法《广告法》”。

《广告法》第十二条规定，广告中涉及专利产品或者专利方法的，应当标明专利号和专利种类。未取得专利权的，不得在广告中谎称取得专利权。禁止使用未授予专利权的专利申请和已经终止、撤销、无效的专利作广告。

一位证券业务律师告诉记者，如果企业虚假宣传被市场监督管理机构处罚，这属于重大违法违规事件，而企业上市法律法规要求，企业或实控人近三年不得出现违法违规处罚行为。

那么，正处于专利权属争议中的沃福百瑞枸杞糖肽产品，是否能对外销售？其产品的对外销售又是否涉及侵权呢？

有知识产权律师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一个产品能不能卖，与是否取得专利没有关系。“作为在售产品的技术支撑，它可以申请专利，也可以不申请专利。

而一旦涉及在先专利人提出异议，则要看在先专利权人和被诉方的技术路线是否一致。如果是一致的技术路线，专利权属争议的诉讼或仲裁很可能直接导致这个产品未来不能再卖。“也就是说，如果对方赢得了这场争议，他的产品存在下架的风险。”

另一名证券业务律师认为，沃福百瑞的招股说明书，应该披露这项专利存在争议的风险，即是否存在丧失上述专利的申请权，以及该专利申请权丧失之后可能导致的募投项目失败的风险。

上述知识产权律师表示，如果一方在专利诉讼中败诉，也并不代表他不能使用这项专有技术，“只要你有证据证明，你取得这项技术的时间，要早于对方，没有剽窃对方的技术，那么你可以在特定的范围内使用这项技术。”

“要证明是否为原创技术，需要提交你投入的研发投入、研发团队，物质条件、研发路线，研发日志，实验数据等等，才能符合原创条件。”

“如果沃福百瑞不能拿出证据，证明枸杞糖肽技术为原创技术，则表明沃福百瑞已经失去了专利申请权，那么枸杞糖肽募投项目对应的产品和产业化募投项目未来存在侵权风险。“上述证券业务律师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